当时的纽伦堡还没有完全被开发出来,少有人听说过这个古镇。我和太太正在享受蜜月旅行的第二个星期。当然,我们也希望别人能跟我们一起分享喜悦。我们在法兰克福遇到了一个来自纳斯加州地峡城的人,他的名字叫伊莱亚斯 ·哈奇森。当他随口说出他还要去一个长寿村看看那里的百岁老人,并暗示说独自旅行太久,他都快要闷死了的时候,我们立即心领神会,猜到他是想跟我们一起上路。我和太太都有些犹豫,不想表现得过于急切,这倒不是在炫耀我们多么心有灵犀,可我们接下来的举动确实十分默契,我们异口同声地开了口,又不约而同地打住,随后又再次同时脱口而出。不管怎样,最后我们还是把意思表达清楚了,邀请伊莱亚斯和我们一起旅行。艾米莉亚和我很快便体会到了多一个人的好处,我们不再争吵,而是抓住每一次机会在无人的角落里偷偷拥抱。尝到了甜头的艾米莉亚还说以后要建议她所有的朋友度蜜月的时候都多带一个人。我们三个人一起游玩了纽伦堡,这个大西洋彼岸的朋友说话非常有趣,他的历险经历丰富得几乎都可以出书了。我们在此地计划的最后一站是城堡,去那儿之前,我们先沿着纽伦堡东面的城墙转了转。
城堡坐落在一片高高的岩石群上,一条深邃悠长的护城河从北面穿城而过。多亏了它,才有了秀美的纽伦堡。河渠的两旁布满了茶园和果园,长势十分好。我们顶着七月的骄阳顺着城墙闲逛,无数次情不自禁地止住脚步感叹眼前的大好河山,它就像是克劳德·洛兰笔下的一幅栩栩如生的风景画。这城市有太多稀奇古怪的山墙和镶嵌着天窗的红屋顶,一次次带给我们新的惊喜,我们的右边不远处傲然挺立着城堡的塔楼,最近的一座是受难塔,它可能是这里最吸引人的胜地。几个世纪以来,纽伦堡一直保持着铁处女的传统,那是人类能想到的最残酷的刑罚,这里便是它的发源地。
我们停停走走,斜倚在城墙上看风景。我们脚下差不多五六十英尺的地方是一个美丽的花园,头顶的太阳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从那儿看上来,城墙高耸入云,好似永无止境。墙外栽满了各种各样的树,透过树丛依稀能看到许多风格独特的房子,它们的魅力经久不衰。骄阳似火,晒得我们昏昏欲睡,由于无须急着赶时间,我们便一直倚在城墙上逗留。墙角下一幅非常可爱的画面映入了我们的眼帘——一只大黑母猫懒洋洋地趴在太阳底下,旁边还有一只乖巧的小黑猫围绕着它嬉戏。猫妈妈一会儿摇起尾巴,一会儿又抬起脚轻轻地踢着小猫,好一幅其乐融融的母子嬉戏图!伊莱亚斯为了给它们再增加一点乐趣,蹲下身捡起了一颗鹅卵石。
“你们看!”他说,“我把这颗石子丢到它们那儿去,我保证它们肯定会想这从天而降的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
“噢,千万小心,”我太太说,“你别伤到那个可爱的小东西!”
“放心吧,夫人,”伊莱亚斯说,“我就像缅因州的樱桃树一样温柔。上帝保佑。我会像给婴儿剃头发一样小心,不会伤到那个可怜的小东西。不信我们用你那五颜六色的袜子打赌!看,我会把石头丢得远远的,绝对不会碰到它!”说完后,他俯下身,伸出手,用尽全力把石头扔了出去。或许是受到了某种魔力的牵引,抑或是这墙面是倾斜的而非垂直的——我们站在上面可没注意这么多——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石头直直地砸向了小猫的脑袋,顷刻之间,脑花四溅。大黑猫闻声抬起头向上瞟了一眼,它看向伊莱亚斯的眼睛里喷着愤怒的火光。那只可怜的小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血汩汩地往外冒。大黑猫发出了一声悲痛的惨叫,继而趴在小猫身边舔着它的伤口。突然地,它像是意识到小猫已经死了,又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我们。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我们眼前俨然是一个活生生的复仇使者!它的绿眼睛完全被愤怒占据了,嘴唇和胡须上的血迹让它那雪白而锋利的牙齿好似闪着寒光。它咬牙切齿、拼尽了所有力气往墙上一跳,凶猛地朝我们奔了过来,可它尚未靠近我们就又掉了下去,落在了小猫身上,浑身沾满了小猫的脑浆和鲜血,对它来说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艾米莉亚吓得差点昏了过去,我只得把她搀到路边悬铃树下的椅子上休息。然后我走回了伊莱亚斯的身边,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和底下那只愤怒的母猫对视。
我走过去时,他说:“华尔,我想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禽兽。你有没有听说过‘斯普林特’混血儿的故事?那是人们对印第安人和白人所生的孩子的别称。这个混血儿的母亲被印第安人活活烧死了,于是他就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偷了其中一个印第安女人的孩子。女人跟踪了混血儿三年才抓到他,他当然没有好下场。他们说,不管是白人还是印第安人,谁都没见过那样残忍的刑罚。不过,这是他罪有应得。我亲眼目睹了那一幕,还从他那儿顺手拿走了一个皮夹子。你看!”他拉开上衣的口袋给我看了看。
他跟我说话的时候那只猫一直在疯狂地朝上爬。它后退了几步,做了个助跑,再猛地蹦上来,有时候它可以跳得很高。它似乎毫不在乎重重跌落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一点也不气馁,只是一次比一次更愤怒,它的面目也越来越可怕了。哈奇森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和太太都注意到了,他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小动物都非常有爱心,母猫的悲痛也像是传染给了他。
“华尔,”他说,“那只可怜的猫看上去非常绝望。嘿!嘿!可怜的小东西,那是一场意外——尽管我们已经无法挽回你的孩子的生命。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跟你们开个玩笑而已!都怪我手痒痒了,连小猫都逗。对不起,上校!”他转而对我说,“我希望你的夫人不会因为这次不幸而怨恨我。我真的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他走向艾米莉亚,诚恳地向她道歉,善良的她说自己也很遗憾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我们三人一起走到了墙边往下看。
看不见哈奇森的母猫焦急地在护城河边打转,它弓着腰,像是时刻准备往上跳。事实上,它是一看到哈奇森露面,就立即变得莫名的狂躁。它并不是想要试着爬上城墙,而是把自己当成火箭一样对准了哈奇森发射,好像愤怒和仇恨能让它长出翅膀,飞跃他们之间遥远的距离。女人的直觉让艾米莉亚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警告伊莱亚斯说:“噢!你一定要特别小心。要是它能爬上来的话,它会杀了你,它的眼神里透着杀人犯的凶光。”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请不要介意,夫人,”他说,“我只是忍不住。 让我小心别被猫杀死,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听到他的笑声之后,黑猫的整个行为举止都变了。它不再尝试往墙上跳,而是静静地退了回去,坐到了那只死去的小猫身边,开始抚摩它、舔它,就好像它还活着一样。
“看!”我说,“这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的威力。就连那只处于极度愤怒状态之中的猫都意识到这是主宰者的声音,也不得不俯首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