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的足迹继续在无人区延伸。
第十二天,他们终于遇上救星,这是一个绝处逢生的喜讯,因为一座土人的石寨奇迹般出现在人们面前。天无绝人之路,石寨意味着人类、粮食、房屋和短暂休息,队伍里一半人都在害病,人们头上长满虱子,身上生着毒疮,许多人打摆子,拉痢疾,伤员伤口化脓感染,妇女孩子急需补充营养。你想想,一间遮风避雨的石头房子,一口跳动红色火苗的火塘,一锅热气腾腾的大米饭(或者玉米粥红薯地瓜干均可),也许还能奢侈地宰杀一头猪或者牛什么的,再洗上一个热水澡,换上被火烤干的衣服,躺在屋子里不用担惊受怕,不用顾虑风暴雨露和野兽蚊虫袭击,伸展四肢痛痛快快地睡它三天三夜。天啦,你能想象这是什么样的幸福生活吗?那些伤口和病痛简直算不了什么,不用医治保证全好了!
因此石寨就像传说中上帝的城堡,在正午一轮金光四射的太阳映照下,在受尽磨难的人们眼睛里放射着幸福而诱人的宁静光辉。
老者的叙述急促起来,也许年代久远,也许触动什么心事,总之他的声音不大正常,紧张,压抑,喉咙咕隆作响,好像那些珠子一样的单词和句子都躲在喉咙里打转。我说:“祝贺你,你们得救了。”
他回答:“是的。”
我说:“主人并不欢迎你们?”
他沉默,没有回答。
我说:“你们怎么办?”
他过了很久,挤出几个字:“……杀光他们。”
我的心痛苦地紧缩起来,我相信这是一个事实,土人部落当然不欢迎入侵者,他们所以在原始森林中生存并繁衍,就是因为他们远离文明社会,远离人类,在森林中他们是百兽之王,大自然是他们的朋友,而人类则是他们最大的天敌。土人吹响呜呜的号角,敲响节奏急促的木鼓,那是向敌人传达一种古老而强烈的宣战信号,寨子外面出现许多赤裸上身的人影,他们大叫大嚷地跑来跑去,跺着脚,将弩箭和长矛举过头顶恫吓敌人。
然而宣战和恫吓并不能阻止军队前进,这是一支濒临死亡的军队,所以他们必须以别人的死亡来换取自己的生存。据说本来李国辉下令对天开枪,把土人赶跑了事,他们需要山寨的粮食而不是屠杀。但是土人十分顽强,他们决心保卫家园死战不退。他们灵活地藏身于石壁、山洞、崖畔与草丛树林之中,像猴子一样跳跃攀缘,从树上和崖畔嗖嗖地射出许多细小的弩箭,掷出锋利的长矛。弩箭不同于弓箭,只有几寸长,疾如闪电,那些箭头和矛尖都被雨林中一种俗称“箭毒木”的毒液浸泡过,就连野象也只消一时三刻便倒地毙命,因此中箭的士兵很快全身乌黑不能活命。
后面的结局没有悬念,这不是作战,是屠杀,是掌握先进武器的文明人类对于原始部落的野蛮掠夺。一个小时后,这场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战斗宣告结束,土著部落被消灭,土人死伤无数,侥幸活着的逃进树林,石寨被占领,饥饿的军队得以补充和休息。这个鸠占鹊巢的故事令我悲哀不已,社会文明的优势仅仅体现在对弱者的掠夺么?当我把这个意思告诉老者,他眼珠动了动,干巴巴地说:“我们怎么办?……饿死吗?”
我无言以对。
几天之后,当又一个傍晚即将来临,一缕金色夕阳穿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照耀着这支历尽艰辛的队伍时,前面有人突然惊叫起来。人们顺着落日的方向看去,在他们脚下,在远远的森林和大地边缘,一座湖泊般的平地出现在他们眼前!哦,小孟捧!哦,坝子……人们欢呼雀跃,许多人哭了,眼泪像瀑布一样淌下来。远处的坝子是那样美好,村庄是那样温馨,弯弯的河流,平坦的道路,一块块翡翠般的庄稼地和充满温情的房屋。为了到达目的地小孟捧,他们在噩梦般的大森林里整整挣扎了半个月!
但是没等人们喘过气来,尖兵班发出战斗警报,一支武装队伍正在飞快向他们接近。李国辉命令战斗,迫击炮卸下来,子弹上了膛。但不一会儿前面发出了欢呼声,原来是前卫营张营长终于在小孟捧追上谭忠和二七八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