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第二天早晨七点,尤吉斯准时报到。他按照人们的指引来到一个房间的门口,在此等了大约两个小时。 工头本来的意思是让他进来,可能是没说清楚。最后,工头等不及了,走了出来,准备再去雇个人,于是撞见了尤吉斯。工头大骂了他一通,可是他一句话也听不懂,自然也无从辩解。工头领着他,告诉他把身上的便装脱下来放在某个地方。他在换工作装,工头在一旁等候,这身工装是在一个旧货商店买的,来的时候夹在胳膊下。换好衣服后,工头把他带到了“宰杀台”。尤吉斯要干的活儿很简单,只用了几分钟他就学会了。有人给了他一把长长的扫帚,就是扫大街用的那种。他的任务就是跟在那个从牛肚子里把热气腾腾的肠子掏出来的人的后面,把牛杂碎扫进地面上的一个洞里,然后盖上盖子,以免有人掉进去。尤吉斯进来的时候,早晨的第一批牛刚到。于是,还没来得及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也顾不上跟人搭话,他就开始干起活来。这是七月里的一个大热天儿,地面上还流淌着冒着气的鲜血——人就在这上面走动。这里臭气熏天,令人窒息,不过对于尤吉斯来说,这不算什么。他的整个灵魂都在欢呼雀跃——他终于工作了!他终于可以挣钱了!一整天,他都在心里盘算着:一小时的收入竟然会有十七点五美分,简直难以置信!这是忙碌的一天,他一直工作到晚上七点钟。回家的时候,他兴冲冲地告诉家人,他一天就挣了一块五毛多! 

家里还有更多的好消息。于是,艾尼尔家的堂屋里一片欢天喜地。乔纳斯也去见了塞德维拉斯介绍给他的那位特种警察,他带着乔纳斯见了几个工头,结果是有一位工头答应他下周上工。还有玛丽娅·波琴兹卡,尤吉斯的成功使她心中妒火中烧,于是急着自己去找工作。她凭借着一双粗壮的胳膊和一个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才学会的单词“工作”,在罐头镇整天到处闯荡,一看见有人干活儿的地方,她就会闯进去打听。有时候,她会被人骂出来,不过她才不在乎,管他是人还是鬼。她逢人便问,陌生人、游客还有像她一样的打工族。有一两次她甚至问了看上去像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那些人瞪着她看,以为她是个疯子。不管怎么说,最后她还是有所收获。在一个小工厂,她莽莽撞撞地闯进了一个车间,里面有数十位妇女和姑娘正坐在一大排桌子前装熏牛肉罐头。走出来,她又进了另一个车间,就这样她挨个车间窜。最后,她来到一个地方,在这里工人们正在给封好的罐盒刷油漆、贴标签,在这里她幸运地撞见了“女工头”。当时她还不明白,以后肯定会明白,像她这样既长着一张无限温柔的脸又有着像拉车的马一样发达的肌肉的人对“女工头”来说是多么的具有吸引力。这个女人让她第二天再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学漆罐头盒这门手艺。漆罐头盒可是一个技术活儿,挣计件工资,多的时候一天能挣两美元。玛丽娅像科曼奇族印第安人那样喊叫着冲回家,在房间里手舞足蹈,把一个婴儿吓得大哭。

这一切的好运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现在只剩下一个人要找工作了。尤吉斯决定让伊莎贝塔大娘待在家里,主持家务,奥娜给她打下手。她不希望奥娜去工作——他说,他不是那种男人;奥娜也不是那种女人。像他这样的男人连家都养活不了,那岂不是怪事?何况还有乔纳斯和玛丽娅,他俩也能交些食宿费。他也决不会让孩子们去找活儿干——他听说,在美国孩子可以免费上学。至于当地的牧师为什么会反对让孩子上这样的学校,他可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现在,他只是想一定要让伊莎贝塔大娘的孩子们接受跟别的孩子一样的教育。这些孩子当中最大的一个——斯坦尼斯洛伐斯,也才只有十三岁,而且个头偏小。虽然赛德维拉斯的大儿子只有十二岁,就已经在琼斯的厂子里干了一年多了,但是尤吉斯还是希望斯坦尼斯洛伐斯学说英语,长大以后做个技术工人。

所以,现在只剩下安东纳斯老爹了。尤吉斯本想让他也在家休息,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不可能。另外,老人家根本不让他们提起这件事——他一直认为自己还是个棒小伙儿,有的是体力,他也是跟其他人一样怀揣着梦想来到美国的。这样一来,他反倒成了儿子的一大烦恼。无论跟谁提起这件事,那个人都会明确地告诉尤吉斯,在罐头镇给老人家找工作干简直是在浪费时间!赛德维拉斯跟他讲,即使是那些长期在工厂里工作的人,上了年纪之后也得离开,更不用说新来的老人了。而且,这条规则不仅在罐头镇适用,全美国都是如此。不过,碍于尤吉斯的情面,赛德维拉斯还是去找了那位警察,得到的答复是:这事儿想都别想!他们不忍心让安东纳斯老爹知道这一情况,害得他在罐头镇东西南北到处跑,整整两天一无所获。回到家里,他只能分享别人成功的喜悦;不过,他还是镇定自若地笑着说,明天该轮到他走运了。

他们觉得,有了这样的好运,他们现在完全有资格想象有自己的一个家。那个夏日的夜晚,他们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纳凉,不经意间又开始讨论起这件事,尤吉斯趁机提出了一个天大的想法。原来,那天早晨在上班的路上他看见两个孩子正在挨家挨户地散发着一张广告传单,他看见上面的画面很精美,于是就要了一张,卷了卷,塞进了衬衫里面。当天中午,在跟一个人聊天的时候,他又掏出了那张传单,那个人给他读了读传单上的内容,并向他透露了一些情况。由此,一个宏大的设想开始在他的心中酝酿起来。

他掏出那张广告单,看上去的确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这张广告大约有两英尺长,由压光纸印制,色彩鲜艳、明亮,即使在月光下也闪闪发光。广告单的正中央有一所宅子,粉刷得光灿灿的,清新而明丽。紫颜色的屋顶,金色的屋檐,银灰色的墙壁,红色的门窗。这是一幢两层的楼房,房子的前面有一道回廊,扶栏上雕刻着精美的螺旋形图案。每一处细节都精雕细刻,包括门把手。回廊上悬一吊床,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里边镶着蕾丝花边的窗帘。画面下方的一角,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在深情地拥抱;另一侧是一只摇篮,上面罩着丝绒帘帐,一个微笑着的小天使正舞动着银色的翅膀在上方飞旋。为了充分展现出这美的意境,画面上还有几行分别用波兰语、立陶宛语和德语书写的文字:“家,甜美的家。”“何必付租金?”广告语继续煽情。“为何不能拥有自己的家?你可想到过买房比租房更划算?我们已经为数千个幸福的家庭建造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家。”有了这些广告词,整幅画面变得更加具有感染力,展现了一幅新婚夫妇住房不花钱的美好画卷。它甚至引用了“家,甜美的家。”而且竟然敢翻译成波兰语——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没有立陶宛语的翻译。也许翻译人员认为这么抒情的文字很难翻译成用“gukcziojimas”表示“呜咽”、用“nusiszypsojimas”表示“微笑”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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