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劈了我(4)

"我倒是没说瞎话。"罗建放又是一声冷笑。这一声冷笑曲里拐弯。他说:"疤子你想想,要不是当年镇上在做那种事,全中国都在做那种事,你敢不敢做?"

罗疤子的喉头咕嘟一声,吞下一口混合着烟油的唾液。

建放点了他的穴道。这些年来,罗疤子其实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在半岛,我已明明白白地结下了两个仇家,然而,这仇家是为了谁结下的?为了我自己吗?显然不是。因为他没有从结仇家这件事情上得到任何好处。那么是为了谁呢,为了公家吗?可是公家在哪里呢?

他找不到公家了。

当年催生他种子发芽的那个公家,早已经不存在了。

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在于,他结下了仇家,却没有把仇家打倒。当时他真以为可以把地主老财和反动学术权威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可是,那些家伙刚啃了几嘴泥,罗疤子就发现,踏住他们脊背的,只剩他一个人了,别的人,都像空气一样逃遁得无影无踪。

地上的人站了起来。

不是凭自身的力量,而是靠了另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曾经正是罗疤子所依赖的,现在背叛了他。

他觉得自己总是在遭遇背叛。

让他稍感安慰的,是两个仇家没有联合起来。建放的爷爷有恩于罗传明,但事实上,到建放的父亲一辈,就跟罗传明疏远了,到了罗建放这里,更不与罗传明往来。罗建放看不起罗传明,他觉得,罗传明不该读那么多书,不该有那么多知识,整个半岛上的人都不大读书,而你罗传明不仅读了书,还脱离土地,当了校长,就算不上半岛人了(巴人不要史官,也不要说唱艺人,对文化有一种天然的蔑视)。罗建放甚至认为罗传明是半岛的叛徒。平时,罗传明不跟半岛人打交道,也从不跳摆手舞。摆手舞差不多是半岛的标志,罗传明既不跳,也不看。连疯子罗秀都知道去看别人跳,罗传明却从来不去……

罗疤子想把罗建放的问题回避过去,可是罗建放说:

"疤子我问你呢,要是别人都没有做,你敢不敢做?"

见罗疤子依然不回答,罗建放以心平气和的口吻说:

"疤子,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反正在我眼里,你不配做半岛人。"

罗疤子望了望天:"你叫我咋办?"

"要是我,拿起家伙就开干!我的弯刀放在那里,你可以拿过来,把我劈了。你劈我,我脖子都不缩一下。缩一下的是龟儿子。我开始说我的弯刀渴了,意思不是叫它喝你的血,是叫它喝我的血--你敢不敢?"

罗疤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我不是不敢,"他说,"我是厌烦了。真的,厌烦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