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客人(2)

女医生把听诊器在罗秀的乳房周围移来移去地摆弄了老半天,才叫罗秀起来。

"肺里一点也听不出轰鸣声。没事,看来她就是气虚,开点药吃,就好了。"

女医生心肠太善良了,善良得不相信一个姑娘不来月经,还会有另外一种解释。

她连罗秀的尿液也没检查。

张云梅高高兴兴地陪着女儿回家,手里拎着一大包药,有西药,也有中药。走在晴朗了若干个日子、被风吹白了的半岛上,罗秀的嘴里时不时发出这样的声音:"哼哼,哼哼。"

张云梅说:"你到底还是感冒了吧,想咳就咳出来。"

罗秀说:"我没有想咳。"

"那你哼哼干啥?"

罗秀说:"不是我要哼哼,是它自己要哼哼。"

疯子的逻辑。

走几步,罗秀又说:"有个东西在我肚子里笑。"

张云梅没言声。某些时候,她会忘记女儿是疯子,比如今天,从出门到回到半岛上,女儿几乎没怎么说话,也没有任何异常之举,张云梅就会产生短暂的错觉,觉得女儿从来就没疯过。她的心绪,会在一条狭长的巷道里行走。她把肩膀缩起来,脚步尽量放轻,生怕把身边的墙壁碰着了,把睡着的东西唤醒了。她相信这样一直走下去,就能把女儿领到阳光底下,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前程。

可女儿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让张云梅明白,那条巷道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女儿的所谓前程--农家女人的前程,差不多也就等于嫁一个诚实肯干的好男人了--同样是不存在的。

没有男人要她,好男人更谈不上。

吃药。先吃西药,再吃中药。中药比西药多,据医生说也更有效。药香沸腾着在半岛上奔跑,像是要通知所有人:罗疤子的疯女儿得病啦!邻居们前来打探,问是怎么了?张云梅说,没怎么,就是病了,她从小就是个病人么。问的人不好再深问下去,哪怕是出于彻底的善意。因为应答者的口气里竖了一堵墙,分明是叫你知趣地站在墙外,不要多管墙里的闲事。

再说张云梅的话也有道理,罗秀从小就是个病人。

那些日子,每天夜里,张云梅都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女用之物,朝女儿的手里递。罗秀回答她的,都是拿一把剪刀,朝那怪模怪样的家伙比画。母亲把剪刀藏起来,她就拿菜刀,拿火柴。不能剪,还不能剁不能烧吗?张云梅把物件窝进腰间的围裙里,可怜巴巴地说:"我又没叫你现在戴上,我是让你拿着,来了再戴。"罗秀哼一声,出去了。

清早起来,女儿还没醒的时候,张云梅偷偷摸摸地去掀开她的被子,瞧一瞧,再摸一摸。

她希望见红。

可没有见红。

于是又弄药。弄了一大堆药。那个女医生不行,就换个医生。镇卫生所不行,就换成小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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