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家不仅仅是按图纸修出来的房子。”
露妈妈问道:“你怎么想到这个问题?”
我回答说:“从玛吉之家学到的。也许我搞混了。但是在伙伴们的餐桌上,杰拉尔丁过去经常说起这样的话:‘玛吉之家就是我的家。’她过去常说,‘没有玛吉之家,我会感到茫然无助。’她是什么意思,露妈妈?”
“很难说。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也许杰拉尔丁觉得,如果没有孤儿院,她就无处可去。” 露妈妈还说:“对她来说,玛吉之家比我们想象的更为重要。对我来说,只要让人感到美好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露妈妈的话,同时想到第一次见她就情不自禁地喜欢上她的情景。我尤其忘不了那个下午,她在玛吉之家的操场上找到我的那个下午,我们相见的情景,至今依然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每当午休结束后,伙伴们或玩游戏,或表演秀,直到暮钟声响起。很多小伙伴都聚集在表演区。在这里,趣味阅读是玛吉的女儿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的保留节目,表演时她们经常穿着五颜六色的服装 (杰拉尔丁手持旧式册子,大声朗读着;露丝用唧唧喳喳的鹦鹉模仿人语)……当然,那不是综艺节目,但却充满了歌声,充满了掌声。伙伴们在玛吉之家学会了阅读,从中得到了乐趣。其他伙伴们在外面尽情地嬉戏玩耍,或在趣味小屋,蹦蹦跳跳,玩捉迷藏,玩跳绳,嘻嘻哈哈,摔狗吃屎。一天下午,我站在外面,站在那排秋千旁,等着轮到我荡秋千。这时,我看到一个黑人女人,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白色拖鞋,挤过人群,越过操场,来到秋千旁。我想,她是来找人的。不过,我不敢肯定。但我可以说,仅从她的样子看,她知道要找谁。不知怎么的,我不停地瞧她,发现她的眼光也从没有离开过我。随后听见一声,“嘿,小伙子。”她就站在那儿了,站在了我的面前,高高的颧骨,棕色的大眼睛,黧黑的脸上露出微笑。尽管她比我高,我还是看得清,她粗黑的头发向后梳得笔直,扎着发带。“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女人说道,脸上荡漾着高兴的神情。她停了停,接着又说:“但是,没想到你骨瘦如柴。”她缓缓地摇着头,咯咯地笑了。接着,她用胳膊抱住我的肩膀,吻了吻我的额头。我吓了一大跳,感到茫然,不知所措。随后,她突然抓起我的手。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她的举动简直就像是爱上了我。我们散着步,走遍了整个玛吉之家。伙伴们都朝我挥手。“我曾有这么个预感,”她说道,“今天早上,正好打算来玛吉·琼·弗洛拉之家。当我看见你站在秋千旁时,心里就想:‘我的直觉是对的!’”又接着说,“请原谅,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露易丝·沙里奥。由于我在大平原工作的缘故,许多人都叫我露妈妈。你呢,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随你便。”
我就这样听她说话,听她说的每一个字。露妈妈,这个名字,我一听就喜欢,一点也没有陌生感,而且心里还有说不完的话,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其实,自从母牛跳月①时起,我一直住在玛吉之家。只是我不想告诉露妈妈而已。这话是那天早晨凯茜很好奇时,我跟她开玩笑时说的。散步时,我敞开心扉,说道:“我刚到时,玛吉的养女给我取名为雷蒙德。现在,人们都称我大孩子,因为我很早就来这儿了,比大多数孩子到这儿的时间都长。我不小了,不适合被人收养。而且收养家庭,优先考虑女孩。我至少有七岁了,很快就长大成人了。”我对她说道,“我四岁时就能读懂三年级的读物了。我会数数:一、二、三。然而天天待在孤儿院,有时,我感到自己都成了老人,一个骑着三轮车上坡的老人。”
这个女人停住脚步。“你心思挺多的,”她说道,脸上露出些忧虑,“我们应该找个可以坐的地方,我好给你讲讲我的一些琐事。这样,我们就可以彼此更加了解了。”
我告诉她说:“我知道一个地方。你如果愿意,我们可以进去。”
“那你带路,我跟着你。”女人说道。
来到玛吉之家吃饭的地方。这里四壁彩墙,我们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这是我们吃饭、听故事,彼此认识的地方。有时也是成年人扮成小丑,逗孩子们开怀大笑的地方。那就是我们的桌子。”你瞧,我用手指着饭桌,说道,“房间的那端,蓝色的那张桌子。现在这里很安静。要是吃饭的时候,这里会挤满了孩子,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我总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女人说道,“但是,结了几次婚,都没有生孩子;后来查实,我生不了孩子。看来能不能生孩子是命中注定的事。其实,”女人又说,“昨天已经过去,我还是那个守旧的女人。以前我常常祷告啊、煮饭啊、盼奇迹啊,我还亲自酿酒呢,而且凭直觉办事。我就是这样的人。”接着,她又问我:“你想过要离开玛吉之家吗?”
“离开玛吉之家?以前从未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回答道,“除了这个孤儿院,还有其他地方可以住,我也知道;但我这个年龄的孩子,怎么可能去那儿呢?离开玛吉之家,能到哪儿去?伙伴们都告诉我说,出了玛吉之家,我一点机会也没有,因为无论怎样,我都无法解决将来遇到的一切问题,人们不是叫我孤儿,就是叫我混蛋。”
“我住在伍德兰山,”女人说道,“那是一个还未铺路、杂草丛生的地方;没有街灯,没有人行道。它会让你想起一个古老而又新奇的地方,一个看起来像社区的地方,坐落在山上,向下可以看见一条小河。那个地方的样子很奇怪,活脱脱就是一个老古董。然而住在那里,我有家的感觉。那里的房子都是一层楼的木屋;那里还有稻草人、猫窗、圈养动物;后院喂有牲畜,敞养的鸡禽、护院狗,窝棚……”
我坐在那儿,静静地听着女人给我讲述那个地方。那里到处布满晒衣绳,建有临时栅栏,四处散落着的蒲公英、卷耳草,还有菜地、花圃。凡能想到的应有尽有。我知道,像伍德兰山这样的地方,我从未见过,就是书上也未读到过。接着,我问她:“什么是猫窗?”
“那是过去的说法,认为猫如果有自己的窗口,住在房子里,会感到舒服得多。它就是一块木板,钉在窗台上,可以让窗户显得大些。人们在那儿放上樟脑草、猫食和猫饮水,这样,猫就可以在窗户处起居。不过,如今,”女人说,“人们都是在房子的某个地方开一个小方孔,设置一个活动门,这样,猫就可以随时进进出出了。”
我问道:“我这么大的孩子都住那儿吗?”
“是啊!不少呢。”女人说着又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想看看伍德兰山?是这意思吗?”
我有点迟疑不决,倒吸了一口气,但还是回答说:“嗯。不过,我从未见过那种地方,到处都是一些小猫小狗似的动物,让人有点儿毛骨悚然。”
“不过呢,你应该再强壮一点,”女人说,“正因为有那些动物,如果它们开始认为你身体里有某些怪异的东西,它们就会跟在你左右。那里呢,还有比你大的孩子,你总不至于让人当做胆小鬼,让人觉得你毫无出息吧。”
女人甚至吓唬我说,那些狗一旦开始围绕着我转,先是用鼻子闻闻我的腿,如果发现我身上只是些骨头,它们就会开始嚼食我的骨头。但是,在玛吉之家学到的知识告诉我,她在跟我开玩笑。我伸出胳膊,无论如何得让她知道,我不仅有骨头,还有肌肉。我甚至做出健美动作。女人把头向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我很喜欢她,问道:“我可以叫你露妈妈吗?”
“当然啦,那不正好吗?”她高兴地说。
我走了出去,往回走。女人抓住我的手,又吻了吻我的额头。“这事还没完,”她说,“我们会再见面的,很快的。”
我看着她,目送着她远去。甚至操场上的孩子们都在向她挥手。那是我经历过的最难忘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