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史巧勘金钗钿(6)

御史分付开门,仍唤鲁学曾一起复审。御史且教带在一边,唤梁尚宾当面。御史喝道:“梁尚宾,你在顾佥事家干得好事!”梁尚宾听得这句,好似青天里闻了个霹雳,正在硬着嘴分辨。只见御史教门子把银钟、首饰与他认赃,问道:“这些东西那里来的?”梁尚宾抬头一望,那御史正是卖布的客人,吓得顿口无言,只叫:“小人该死!”御史道:“我也不动夹棍,你只将实情写供状来。”梁尚宾料赖不过,只得招称了。你说招词怎么写来?有词名《锁南枝》一只为证:

写供状,梁尚宾。只因表弟鲁学曾,岳母念他贫,约他助行聘。为借衣服知此情,不合使欺心,缓他行。乘昏黑,假学曾,园公引入内室门,见了孟夫人,把金银厚相赠。因留宿,有了奸骗情。三日后学曾来,将小姐送一命。

御史取了招词,唤园公老欧上来:“你仔细认一认,那夜间园上假装鲁公子的,可是这个人?”老欧睁开两眼看了,道:“爷爷,正是他!”御史喝教皂隶把梁尚宾重责八十,将鲁学曾枷杻打开,就套在梁尚宾身上。合依强奸论斩,发本县监候处决。布四百匹追出,仍给铺户取价还库。其银两、首饰,给与老欧领回。金钗、金钿,断还鲁学曾。俱释放宁家。鲁学曾拜谢活命之恩。

却说顾佥事在后堂,听了这番审录,惊骇不已。候御史退堂,再三称谢道:“若非老公祖神明烛照,小女之冤,几无所伸矣。但不知银两、首饰,老公祖何由取到?”御史附耳道:“小侄……如此如此。”顾佥事道:“妙哉!只是一件,梁尚宾妻子,必知其情,寒家首饰,定然还有几件在彼。再望老公祖一并逮问。”御史道:“容易。”便行文书,仰石城县提梁尚宾妻严审,仍追馀赃回报。顾佥事别了御史自回。

却说石城县知县见了察院文书,监中取出梁尚宾问道:“你妻子姓甚?这一事曾否知情?”梁尚宾正怀恨老婆,答应道:“妻田氏,因贪财物,其实同谋的。”知县当时佥禀差人提田氏到官。

话分两头。却说田氏父母双亡,只在哥嫂身边,针指度日。这一日,哥哥田重文正在县前,闻知此信,慌忙奔回,报与田氏知道。田氏道:“哥哥休慌,妹子自有道理。”当时带了休书上轿,径抬到顾佥事家,来见孟夫人。夫人发一个眼花,分明看见女儿阿秀进来。及至近前,却是个蓦生标致妇人,吃了一惊,问道:“是谁?”田氏拜倒在地,说道:“妾乃梁尚宾之妻田氏。因恶夫所为不义,只恐连累,预先离异了。贵宅老爷不知,求夫人救命。”说罢,就取出休书呈上。夫人正在观看,田氏忽然扯住夫人衫袖,大哭道:“母亲,俺爹害得我好苦也!”夫人听得是阿秀的声音,也哭起来。便叫道:“我儿,有甚话说?”只见田氏双眸紧闭,哀哀的哭道:“孩儿一时错误,失身匪人,羞见公子之面,自缢身亡,以完贞性。何期爹爹不行细访,险些反害了公子性命。幸得暴白了,只是他无家无室,终是我母子担误了他。母亲若念孩儿,替爹爹说声,周全其事,休绝了一脉姻亲。孩儿在九泉之下,亦无所恨矣。”说罢,跌倒在地。夫人也哭昏了。管家婆和丫鬟、养娘都团聚将来,一齐唤醒。那田氏还呆呆的坐地,问他时全然不省。夫人看了田氏,想起女儿,重复哭起,众丫鬟劝住了。夫人悲伤不已,问田氏:“可有爹娘?”田氏回说:“没有。”夫人道:“我举眼无亲,见了你,如见我女儿一般。你做我的义女,肯么?”田氏拜道:“若得伏侍夫人,贱妾有幸。”夫人欢喜,就留在身边了。

顾佥事回家,闻说田氏先期离异,与他无干,写了一封书帖,和休书送与县官,求他免提,转回察院。又见田氏贤而有智,好生敬重,依了夫人收为义女。夫人又说起女儿阿秀负魂一事,他千叮万嘱:“休绝了鲁家一脉姻亲。”如今田氏少艾,何不就招鲁公子为婿,以续前姻?顾佥事见鲁学曾无辜受害,甚是懊悔。今番夫人说话有理,如何不依?只怕鲁公子生疑,亲到其家,谢罪过了,又说续亲一事。鲁公子再三推辞不过,只得允从。就把金钗钿为聘,择日过门成亲。

原来顾佥事在鲁公子面前,只说过继的远房侄女;孟夫人在田氏面前,也只说赘个秀才,并不说真名真姓。到完婚以后,田氏方才晓得就是鲁公子,公子方才晓得就是梁尚宾的前妻田氏。自此夫妻两口和睦,且是十分孝顺。顾佥事无子,鲁公子承受了他的家私,发愤攻书。顾佥事见他三场通透,送入国子监,连科及第。所生二子,一姓鲁,一姓顾,以奉两家宗祀。梁尚宾子孙遂绝。诗曰:

一夜欢娱害自身,百年姻眷属他人。

世间用计行奸者,请看当时梁尚宾。

(《喻世明言》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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