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芹老师的手臂无力地滑落下来,我知道她对父亲的爱火必然黯淡的时候到了。
当夜我没有回家,我抱起一块卵石砸向巨大的铜锅,那一声响亮并没有能惊起因劳累而酣睡的人们,只有彩芹老师挑开窗帘看见我再也无力从锅底捞起那光滑的卵石,只好攀着锅边伤心地哭泣。锅里装着水,淹没了那本应有的长久的嗡嗡的对我愤怒的回响,她感到月光淋冷了她裸露的肩膀,就拉上窗帘上床睡了。
第二天,人们从锅中捞起了那块石头。
石头沾上了水和锅底的凹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大队长嘎洛看着我,独眼中各种神情层层叠叠,可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新上来的副大队长阿生说:“你阿妈说你昨夜没回家,你说你回还是没回吧?”他看看我,又看看那块表面上水气渐渐蒸发的石头。
“你阿妈说你一直没回家。”他掐住我的肩头使劲摇晃。
“他回来了。”父亲看看那块石头说。
彩芹老师说:“我送他回家的。”
她说话时眼睛并不盯着阿生。她直视父亲的炽烈眼光只是野蜂的毒刺,只能蜇伤肌肤,而不是箭镞,能扎进胸腔,扎进血脉深处。阿生故意用手肘捅捅彩芹老师的腰眼,她没有理会,阿生当即恨恨地瞪我一眼。
那时,“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个小运动“清理阶级队伍”开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阿生和嘎洛女儿嘉央把这当成一个事件汇报到了公社。我立即被取消了升中学的资格。
得知那个消息的当天夜晚,父亲对我说:“要想不过像我这样的日子,你远远地离开我们,忘了这地方吧。”
我没有照办。
后来经过村小两位老师几次奔走,我终于又上了两年初中。
招兵的人来了。
父亲又说:“去吧。”
我去了。我和嘎洛的儿子一起参加了全县的体检。
“部队好,我负过伤,指导员关过我的禁闭,可战友们换岗时给我带来中华烟。关禁闭不饿饭,就饿烟。”父亲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