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

一个月后我写信给三哥,那时我已经搬到Tournefort街的旅馆里了。

你叫我把整个巴黎城描写给你看,这是超乎我的能力以上的事情。

我来巴黎不过一个月,住在拉丁区的一家旅馆里。每天除了照例到卢森堡公园去一两次,晚上到学校补习法文外,就把自己关在六层高楼上一间充满煤气和洋葱味的小屋里面。我所看见的只有一个四方的小小的天,连阳光也看不见。

黄昏时分我也常常去街上走走,附近的几条街上,晚间向来很清静,商店往常在六七点钟就关了门,所以街上也没有多少行人。我一个人默默地在宽敞的马路上散步,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关住了一般,在我的周围尽是无形的墙壁。路旁关上了的商店的门,都把它们的秘密关在里面。那无言的墙壁似乎也现出了痛苦的颜色,使人知道它心里有无穷的隐痛。一盏煤气的街灯,一个破败的烟突,都有它们的痛苦的历史。还有那好像在燃烧的红天,像两块墓碑一般高耸着的圣母院的钟楼,整日整夜悲鸣的圣母院的钟声……静寂的街上仅有的行人:穿着破衣服的工人和穷学生,以及颈项上围着狐皮的中等人家的太太小姐,都匆匆忙忙地走过去了。有的一言不发,有的唱着歌,说着笑话。然而就在这歌声和笑声中也含得有一种痛苦的声音,好像每个人都在强为欢笑!他们笑只是为了止住哭。从此我才觉得我不曾了解人,也不曾了解巴黎。巴黎的秘密也不是我一个短期的旅客所能够了解的。那么我非但不配描写巴黎,就是想描写也不能够!

以后假若我还有精力再提起笔,我会写一部《巴黎杂记》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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