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锐说:“那好!我就处分你!”
这时,办公室门猛地开了,一群工人拥了进来。大家显然已经站在门口多时了,进屋便七嘴八舌地嚷道:“厂长你不能处理我们主任!”
“我们主任是好人!”
挤在前面的王班长说:“程厂长、王书记,废铜是我卖的,你不能处分我们主任。”
程锐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说:“不管是谁卖的,就凭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处分不能免!你卖的连你一起处分!”
郎三说:“废铜是我让他卖的,和别人无关!”
程锐气愤地吼道:“那好,我就严肃处理你……”
郎三毫不示弱地说:“刚子,我不服你!有本事你把一碗水端平!”
王大义拉住程锐,问王班长:“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赵班长挤上前来:“我来说。程厂长、王书记,事情是这样,我爸病重住院,交不起住院费,我找大伙借钱。我们厂都这个样了,这时候谁家还有钱?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去找主任,主任说他想办法。上个星期主任给了我六千块钱,后来我才知道主任偷着把厂里规定统一回收卖的废铜卖给了废品收购站,一共卖了五千多块钱,自己又添了一千多元塞给我。你们不能处理我们主任!”
程锐没想到是这回事,问:“职工有困难为什么不找工会,不找厂领导?”
赵班长说:“我找过厂工会,工会说困难职工救济金早就用完了。我到厂会计室借钱,林总会计师说,厂长和书记这个月都没领工资。厂长交代从现在起要节约每一分钱,还说各车间、各部门要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不要遇到困难就找领导。”
郎三激动地说:“你们知道大赵的父亲是谁吗?他是我们厂的老劳模,前些日子赵师傅到煤场抓偷煤的受了风寒,夜里值班护厂,病倒了……没钱住院!领导都说厂里有困难,车间困难不困难?我们的工人困难不困难?”
程锐被郎三问得哑口无言。那天晚上煤场外面刘克平、老赵头、老冯头几位老人帽子上和胡须上结着霜花的形象浮现在他的眼前……
工人们嚷着:“程厂长,王书记,不能处理我们主任,不能处理……”
林媛低下头说:“厂长,这事怪我没调查清楚。”
王大义说:“郎三,你还暂时负责车间工作,听候组织处理。我们现在去医院。”
程锐眼里含着泪还没走出悲情,站着发愣,王大义拽着程锐从车间办公室出来,拉着程锐上了车,破旧的吉普车轰鸣着驶离了204车间。
王大义边开车边说:“还说我急,你的脾气也好不到哪去!”
程锐心情黯然,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吉普车驶进厂医院,两个人跳下车,走进住院部。在护士的引导下,来到了
二楼的内科病房。
老赵师傅闭着眼睛,半躺半靠在病床上,长满老年斑的手背上挂着点滴,药液一滴一滴向下滴着。本来他不想住院,在家吃点药硬撑着算了。本来就入不敷出的家庭状况,哪有钱住院啊!多亏了郎三。昨天晚上郎三过来看望他,他紧紧拉着郎三的手……听见门响,老赵师傅睁开眼睛,见是程锐和王大义进来,挣扎着想坐起来,程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按住了老人。
程锐关切地询问了病情后,说:“有什么要求,你老人家和我说。”
老赵师傅连连表示感谢,混浊的眼里涌着泪。
王大义说:“老赵师傅,听说咱们厂的老劳模成立了一个‘把劳模进行到底’小组?”
老赵师傅说:“哪有什么小组?那都是别人瞎起的名。我们几个老头退休了没事,别的不能干了,护护厂看看家还行。”
程锐激动地握住了赵师傅的右手连声说:“谢谢!谢谢你赵师傅!”
这时老冯师傅提着饭盒走进病房:“哟,厂长、书记都在这。我让儿媳妇包了点饺子。”说着把饭盒放在桌子上。
程锐同冯师傅打招呼,王大义腾出床边的地方,让老冯师傅坐。
程锐赞许地说:“老冯师傅的唢呐吹得好啊!”
老冯师傅说:“也就是心烦的时候,吹吹小喇叭出出怨气。”
两个老人又同程锐和王大义说了一会儿厂里的事,老人们都在为厂子的现状担忧。
程锐和王大义同两位老师傅告辞,走出病房。两个人边走边聊。
王大义说:“魏长平卖发电机的事不处理影响很不好,你看不出来吗?郎三今天是拿卖废铜的事和你叫板!”
程锐说:“我知道他的意思。但一定要严肃处理郎三!”
“魏长平卖发电机的事你不处理,你处理郎三合理吗?”
“卖发电机发生在你我来之前,204车间卖废铜发生在我们到来之后,必须严肃处理!”
“我不同意!”王大义说,“这两件事性质完全不同。卖废铜只是违纪,卖发电机是贪腐。”
程锐说:“我琢磨204车间卖铜屑的事背后不简单啊!你那边在调查魏长平卖发电机的事,这边就有人写信举报204车间卖废铜私分。”
“我也觉得不太对劲。”王大义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我们都上了郎三的当了,他是故意拿这件事叫板。”
“厂规厂纪谁也不能违反,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理由!”程锐态度坚决地说。
“你这样处理郎三不公平,他能服吗?”
“我了解郎三,别看他今天跟我叫板耍浑,我相信郎三能够背得起这口黑锅,
他具有这样的品质!这也是种榜样!”
王大义明白了程锐的意思:“你演的是周瑜打黄盖。”
程锐说:“这件事我找郎三谈。”
“我建议以后你最好离那位姓赵的兄弟远一点,群众反映赵君亮整天在外面吃吃喝喝拉拉扯扯……”
“你就知道赵君亮在外面吃吃喝喝拉关系,你知不知道他刚刚为厂里搞来五百万贷款,这可是救命的钱!没有这笔钱下个月就发不出工资,老工人们就会再闹起来,连稳定都做不到,你说188厂还能有什么希望?”
“我还以为这五百万是你贷来的。”
程锐说:“你我新来,我认识谁?赵君亮这些日子也在为工厂奔波劳碌,不是赵君亮出面谐调市区各方面的关系,我们厂生产用的柴油从哪儿来?煤从哪儿来?铁路物资运输谁管?我们厂的学校、医院、社会治安和当地政府部门的关系不都是赵君亮在负责吗?人家也在努力工作,你却在后面揪辫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抓住过去的问题不放?靠我们两个人能救活188厂吗?就算赵君亮过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你也得允许人家改过自新吧?这仅仅是我个人感情问题吗?我们当领导不能只论是非,也要论成败!要在真理和价值之间找到平衡,不要死钻牛角尖。”
王大义觉得程锐的话有道理,说:“那好吧,我同意你的意见,卖发电机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晚上下班前,厂领导班子成员围坐在小会议室桌前,对处分郎三立进行举手表决。程锐首先带头举起了手,王大义跟着举起手,赵君亮、范文新、林媛没有举手。
林媛说:“老赵师傅住院到厂里借钱,是我没批准。204车间的节约奖和加班补助费让我扣下买汽油了。我当时不了解情况和郎三立吵起来……我不同意给郎三立同志处分。”
范文新说:“我也反对,好人受处分这不公平,这样处理群众会怎么看?郎三立同志不是为了他个人利益,而是为了职工。”
程锐态度坚决地说:“违反厂纪厂规任何理由都不行!现在是表决。”
赵君亮心里明白程锐要借处理郎三立规矩,表面上看是处理郎三,其实也是拷问魏长平卖发电机的事怎么办。他沉思了一下,举起手说:“我同意给郎三处分。但有一条补充意见,魏长平卖发电机也必须给予处分,在这件事上我也负有责任,我自请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