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4)

保安小周说:“现在厂里有新规定,一会儿你和王书记说吧。”

程锐和王大义驱车赶到煤场,走进值班室,问:“偷煤的人呢?”

保安小王指着于江花:“就是她!”然后把半编织袋煤块提过来,“这是她偷的煤。”

程锐和王大义看着于江花。小花十分害怕地躲在妈妈的身后,露出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偷看程锐和王大义。

程锐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于江花低着头回答:“厂劳服的,现在下岗在家。”

程锐问:“为什么偷煤?”

于江花哭了:“我一个人领着孩子……没有钱买煤做饭,我来拿点煤,以前大伙来拿煤没人管,我不知道厂里有新规定。厂长,我错了……”

王大义说:“那也不能偷东西啊!你应该知道偷盗工厂财物怎么处理。”

“程厂长、王书记,要是把我开除了,没有生活费我一个人领着孩子可咋活啊……”于江花呜呜地哭了,小花见妈妈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程锐心里十分难受,欲说无言。

王大义说:“生活有困难可以找厂里嘛。”

于江花说:“我以前找过厂里,厂领导说有困难的人太多管不了。程厂长、王书记,我错了,怎么处理我都行,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学校。这件事跟孩子没有关系,她一个人在家害怕才跟我出来的,求求你们了!”

程锐注意到小花脖子上的红领巾,强忍内心悲痛说:“领我到你家看看。”

于江花领着女儿跟着王大义出来。

程锐走到门口收住脚步,回过头问两位保安:“今晚偷煤就这娘俩吗?”

保安小王说:“有四五个人,都跑了,就抓住她们俩。”

程锐问:“那几个是哪儿的?”

保安小周说:“是几个半大的孩子,都是我们厂职工的孩子。以前每天傍晚都有人公开到煤场偷煤,今天开完会以后来偷煤的少了。”

程锐问:“董处长知不知道这件事?”

小周说:“董处长叫我直接向王书记报告。”

程锐听了很生气。从值班室出来,一阵寒风吹来,让程锐清醒了很多。程锐上了吉普车,王大义驾车离开。于江花搂着女儿坐在后座上,小花缩在妈妈的怀里,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

程锐回过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于江花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时候下岗的?”

“下岗两年多了,劳服包装厂以前主要是给厂里产品做包装箱,厂里停产了,我们也没活干了,都下岗了。”

“你现在每月收入多少?”

“我是大集体工人,每个月只能领到一百多块钱生活费。要不是家里冷,孩子受不了,我说啥也不能做这种事。”

“你丈夫呢?”

一提起丈夫,于江花便伤心地哭了起来。于江花的丈夫张宏原本是厂里数控机床技术工人。因为厂里不开支,家里生活困难,张宏应聘到南方某外资企业打工挣钱养家。一开始是月月寄钱回来,后来是三个月一寄,年底回家。第二年半年寄一次钱,年底不回家过年。三年之后基本断了音讯,也不再寄钱回家了。和他一起出去的人回来说,张宏在南方和别的女人过上了……于江花的哭诉让程锐心里难受,他不想再问下去了,厂里有上百名工人在南方打工,类似于江花这样的家庭有好多家。

小花躲在妈妈的怀里流泪,不安地看着前座的厂长、书记,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在于江花的指引下,吉普车驶进一片杂乱无章的棚户区。在一间歪斜的平房门口,于江花领着女儿下车,哆哆嗦嗦从腰里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程锐、王大义跟着于江花进屋。于江花划火柴点着挂在墙上的油灯。幽暗的灯光下,程锐发现,这间屋子很狭窄,顶棚和墙上糊着报纸,有两处已经耷拉下来了,在半空中微微抖动。进门的地方是一盘土炕,土炕的一头是炉灶,锅台上放着一个掉了漆的盆,里面的水已经冻成了冰疙瘩。程锐伸手在炕头上摸了摸,没有一丝热气。炕头放着一个书包,旁边的桌子上摊着翻开的书和作业本。程锐拿起作业本,上面字迹工整,有红笔赫然批着“一百”分。程锐扭头问小花:“你就在这儿写作业?”

小花哭着点头说:“厂长,你不要开除我妈妈,今天都怪我,是我说太冷了……”

程锐蹲下来握住小花的小手,发现孩子的小手生了冻疮,红肿得像两个小馒头。

王大义提起锅灶上的水壶,灶里一丝火星也没有,炉灶边上放着一个空编织袋,旁边只有很少的一点煤,王大义的眼睛湿润了。

从于江花的哭诉中,程锐详细了解到了她家的经济状况。临走前,程锐从车里拿来一盏应急灯交到小花手里:“拿着,晚上写作业用。”

程锐和王大义同泪眼蒙眬的于江花母女告辞,从那间冷意森森的小屋出来,街上的雪依旧飘落着。雪夜中传来悲凉的唢呐声,悲声切切,如泣如诉。王大义开车,程锐坐在旁边,两人一声不响。王大义扭头发现程锐眼里闪着光亮。

程锐伸出手掌在脸上抹了一把,说:“我这个五尺汉子,长了一个女人的泪窝,伤心处必落泪。”

王大义说:“落泪未必不丈夫。”

程锐思索着说:“我琢磨今晚的事,昨天我们刚刚抓了开车偷煤的,今晚他们就把这娘俩抓住交给咱们处理,把我们俩全装进去了,有人等着看咱们的热闹呢。”

王大义说:“这两件事的性质完全不同。”

程锐说:“不管怎么说偷煤的事还是要处理的,制度不能破。”

王大义问:“于江花下岗在家怎么罚?”

“罚我!”程锐嘴里蹦出了两个字,“看看我们的职工都过的什么日子?我这个厂长失职啊!”

小雪不紧不慢地飘着,整个188厂职工宿舍区一片漆黑沉寂,程锐内心感到无比悲凉。吉普车路过筒子楼,程锐说:“停车,我想去看看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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