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做好事呀!小姐,我不打啦!我不打啦!”病人继续叫嚷着。他又动一下。大夫连忙按住他的大腿,带点儿威胁地警告道:
“不许动,就要打完了。万一把针弄断在里面,那就只有开刀,更够你痛了。”
“我不打啦,我不打啦!张大夫,做做好事呀!”
“不要打?我问你还要命不要?你没有钱买药,叫你吃糖你不肯吃,叫你喝水你又不喝。你们公司里也不给你送钱来。这两天给你打的葡萄糖针还是我想法给你捐来的。盐水是医院里做的,也不要你花钱。你还不打!要救你的命我也算想尽办法了。”张大夫发牢骚地说。
病人这次用一声短促的呻吟来回答。他应该听懂了大夫的话。
胡小姐把最后一瓶盐水倒在大瓶里,回来把空瓶仍旧放在方木柜上。她用怜悯的眼光(我想应该是怜悯的眼光)望着病人,顺着张大夫的口气接下去说:“等你的朋友下回来看你,你要跟他们说清楚,要他们去向你们公司办交涉,要公司负担你全部医药费,不然你的病怎么好得了!你是替公司做事烧坏了的,论情理,凭良心,他们都应该出钱把你医好。你懂不懂我的话?”
“懂!”只有一个字的回答。
“你懂就好罗。那吗以后打针你就不要叫啊。”胡小姐说。
“他懂又有什么用?他住院一个多星期,就只有一个人来看过他一回,还不晓得是不是他的朋友。”第九床插嘴说。他做出一种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的样子。他的话刚说完,第十一床又大声呻吟起来。
“我不打啦!我不打啦!做做好事啦!”
“好啦!好啦!马上就打完了。你还吵什么!”张大夫略带厌烦地说,他轻声吩咐胡小姐几句话,便离开第十一床,向我这面走来。他走到第七床那里,对那个沉默的病人说了几句话。那个病人一直是静静地躺着,我没有看见他的脸,也不曾听见他的声音。我也听不见他回答大夫的问话。我不知道他害的什么病,但是我想,我明天就会知道的。
张大夫从第七床走到我跟前来。他对我微微一笑。我记起来了,那天在门诊室我见过他一面,不过他并没有给我诊病。他的年纪不会超过三十,一对眼睛特别小,眉毛也不浓,头发并未加意梳理,稀得可以看见头顶了。但是这些并没有使他的脸显得难看。而且我觉得他的微笑是带着善意的。
“冯大夫来给你看过了?”他问道。
“是的。他说还不能开刀。”我急切地盼望这句话会使他给我一个较确定、较详细的解答。可是他只是笑着说:
“你何必着急,治病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我自然希望能早点儿治好病。住院太久,我负担不起。”
“不会太久的,至多两礼拜,你放心吧。你在哪里办公?”
“我现在赋闲。”
他沉吟片刻,又说:“不过住院费数目很小,连伙食一天也只有五十五元。”他和善地笑了笑。
杨大夫进来了,她也到我的床前来。她不说话,含笑地望着我和张大夫,她好像是来找张大夫谈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