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元同志(7)

第二天天晴了。我从洞口那一大堆砂土上面跳过,走出阴湿的洞子,呼吸清早新鲜的空气,看见碧绿树叶上一片金色的阳光,和一些在阳光下发亮的水珠,我非常高兴。

昨天休息了一天的炮兵校正机又在天空盘旋了。大炮声间歇地响着。有几个战士拿着铁锹和洋镐顺着交通沟走来,有的把用树叶做成的防空帽戴在头上,有的把防空帽系在背后,他们走过我旁边,跟我打个招呼就往前走了。

我刚洗过脸,三班长带着陈大仁同志来了。陈大仁同志一手拿铁锹,一手拿洋镐,显得生气勃勃。三班长脸色焦黄,颧骨显得更高,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一件旧棉大衣披在身上,他看见我,有气无力地打个招呼,说:“昨晚上受了惊吧?我们马上把土弄干净。”接着陈大仁同志放下洋镐,拿着铁锹,走下台阶,动起手来,把洞口堆的砂土一锹一锹地往外面抛。

“三班长,摆子还没有好?吃过药吗?”我问道。“黄文元同志说你昨晚上还来看过。”

他又笑了笑,答道:“卫生员给过我药吃,一种黄色药片。今天大概不会发了。昨晚上听见声音,过来看看,幸好雨小了,洞子塌得不厉害。我没有来惊动你。晚上队部派人来问过。一排长也来看过两次。临时加了一个岗哨。黄文元在这里坡上守了你一个晚上。我们害怕半夜雨下大了,再出毛病。”

三班长现在说话较慢,声音小,但是并不显得太吃力。他的失神的眼睛望着我,脸上一直露出亲切、关心的表情。他不等把话说完,就拿起洋镐去挖地上的土。

“三班长,等我来,你有病。”我听完他的话,才想到我应当自己动手,便走过去,伸手去拿他手里的洋镐。

“不要紧。我打摆子不算病。”三班长不肯把洋镐给我,他摇摇头笑答道,仍然用洋镐挖土。

我没有办法,只得站在旁边看他们工作。洞口塌下来的土弄光了。陈大仁同志又在把刚才堆在交通沟里的土抛到坡上去,仍旧是一锹一锹地,他抛得很高,很准。他那发红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昨晚上,洞子塌得不多吧?”我问三班长。

“不多。我们那个洞子没有塌。二班、六班的塌了一点。炊事班的也塌了一块。”三班长答道。

“这种砂石洞子挖起来很不容易。洋镐下去就是一个火星。当初挖它的时候,手都磨出血了,一天也挖不了多少。可是一下雨,它浸了水,就松了。你用手一扳,它就落下一块来。”陈大仁同志插嘴说,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散。

“今年雨季又算熬过去了。再多的雨也难不倒志愿军。”三班长毫不在乎地答道,他的眼睛忽然亮一下。他充满信心地笑了笑。他脸上的病容现在看不见了。

我注意地望着他,他忽然掉头看了看洞口上方的石壁,他说:“这上头再加两三根木头就没有问题了。昨天——”他的话没有说完,忽然让一个大的爆炸声打断了。

“敌机来炸二连的阵地了。”三班长皱了皱眉头,放低声音说。笑容收敛了,脸上现出一种憎恶的表情。

“几时,我们弄两尊高射炮来,好好地揍它一顿,不让它逃掉一架。”陈大仁同志生气地骂道,他更用力抛土,两三下就把工作做完了。

敌机俯冲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三班长便爬上小坡,隐在一棵树下,朝右边前面第四个山头看。我也跟着到坡上去了。四架飞机轮流地俯冲下去轰炸那个黄黄的山头。每一声巨响过后就冒起一股黄烟,或者一道火光。机关枪响一阵又停了。

我越看越气,恨自己不是一个高射炮手,不能用炮打下那些空中强盗……

敌机俯冲了几次就往南逃走了。可是第四架飞机的影子还没有消去,我忽然注意到两架“油担子”正朝我头上飞来,我连忙把身子朝树下一躲。这时我才注意到三班长早已走了。陈大仁同志也不见了。

“油担子”带着它们那种叫人听起来不舒服的声音一直往西北方飞走了。这以后清静了一会儿。可是等我回到洞子里,大炮声又响起来了。炮声稀,响了几下又停一阵。

我把这几天的笔记整理了一下,然后走出洞去。我想去看看三班长。我在交通沟里刚转过弯,就看见三班长朝我走来。他告诉我营部来了通知,要我今天下午三点钟到那边去参加一个会议。这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他还告诉我,起先敌机轰炸二连阵地,二连并无损失。这也是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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