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上从海边回来,我就好像落在冰窖里一样。我常常连走路的勇气也没有了。我走过高国兵士的营房,总要听见欢乐的淫秽的歌声。在大街上时常有高国人鞭打奴隶的事。奴隶们整天地被凌辱,被践踏,受饥寒,吃鞭打,给人服役,比从前还悲惨,然而他们现在连诉苦的胆量也没有了。他们走在路上,缩着颈项,或者低着头,不说一句话,或者露一个疲倦的不自然的笑脸。他们不像是人,只像一些影子。
“在这种情形下面,我实在不能够忍耐了。我每次、每次对自己说:‘等着罢,将来总有一天什么都会翻转过来的。’但是我已经等了几个年头了,而希望还是那样渺茫,情形甚至比以前更坏。
“我们,我和那十几个同情者实在不能够再等待了。我们决定不再做那种徒然的唤醒奴隶的工作了。我们愿意把生命拿来作孤注一掷,做一次痛快的尝试。我们要用这十几个人的力量来完成杨的志愿,我们要跟高国的占领者拚命。
“我们差不多要准备完全了。然而一个黑夜里,又是在黑夜!我得到消息:我的十几个同情者全被捕了。同时还有五六个高国兵闯进我的房间里来搜查。所有的书报、文件都被他们翻看了,他们找不到什么证据。一个军官半客气、半命令地对我说话,要我马上离开奴隶区域。
“我问他们为什么要我离开。他们并不说出理由。我和他们争辩,但也没有用处。我骂他们,他们竟然像没有听见。
“后来他们‘护送’我离开我的住所。他们还‘陪伴’我到船上。他们强迫我离开了岛国。他们口口声声说护送,说陪伴,而事实上我却被他们放逐出来了。
“离开了岛国,我又到过不少的地方,在那些地方也有我可以做的工作,在那些地方也充满了压迫和惨痛,在那些地方也有着像奴隶一类的人。然而无论什么时候我总不能够忘记那个岛国和岛国的奴隶区域。我更不能忘记的是那十几个被捕的同情者的命运,以及那许多、许多匍匐在双重统治下面甚至不敢呻吟诉苦的奴隶们的命运。我每想到这些,我就恨不得马上回到岛国去。然而在我和岛国之间不仅隔了几道海洋,而且还隔了种种人间的障碍。在那里已经没有我立足的地方了。
“我常常对自己说:‘忘掉吧,忘掉那岛国的事情吧!为什么一定要去实践你的约言呢?世界是那样大,你可以工作的地方也很多。你何必一定要到那岛国去继续杨的工作呢?’然而这也没有一点用处。女人的心是不容易忘记什么的。那憎恨已经在我的心里生了根了。而且当我打算忘掉旧事的时候,那一切,杨的面貌,许多奴隶的面貌,连接的瓦砾堆,烧焦的尸体,朋友们的血,少妇的赤裸的身体和那像是在喊叫复仇的嘴,那一切都非常明显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能够忘记,我什么也不能够忘记!
“在报纸上我常常读到岛国的消息,总是充满着不幸、惨苦和血泪。奴隶们的不幸,奴隶们的惨苦,奴隶们的血泪已经越过了几道海洋而到达我的身边了。无论我走到什么地方,我都会知道岛国的消息。差不多每一天的报纸都要带来一些新的血泪。高国兵士的压迫,岛国酋长、贵族以及高等人物的剥削,这些只是继续不断地增加。奴隶们的负担比在任何时候都更重。这时候整个岛国真是被奴隶们的血泪淹没了,从那血泪的海中还时时透出一些占领者和剥削者的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