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光继续在这表面上滚着,我仿佛听见了它的声音。于是这表面突然跳起来,张开口就把我的眼光吞下去了,然后吐出一些白沫来。我略略吃惊,随后又投下新的眼光去。
海不再像先前那样地私语了。它现在咆哮起来。它的内部似乎起了骚动,它的全个表面都在颠簸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眼光便不能够在那上面滚动了。海面到处张着口,眼光一落下去就被它吞食了,从没有一次能够回来告诉我海的秘密。
海在咆哮了。它不能忍耐地等候着它的俘虏。我的眼光自然不能够满足它的欲望。它是那样地激动,那样地饥饿。它好像在表示它已经好久没有找到牺牲品了。它跳动,它的口里喷出白沫。它似乎不能够再安静地忍耐下去了。
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恐怖。我看见它的口愈来愈张大,而载着我们的这只船却愈来愈变小了。事实上这是可能的:我们的船会随时被它吞下去。我的心厉害地跳动着。似乎有人突然间倾了一盆冷水在我的头上,我开始战抖起来,我甚至紧紧握着栏杆,害怕我的身子会被海先吞下去。
我畏怯地抬起眼睛去看她。她依旧不动。她没有做出一点害怕的样子。她和海好像彼此很了解。冷静的她和深沉的海一定是好朋友。然而奇怪的是海已经由私语变到咆哮了,而她还依旧保持着她的沉静。如果我说海的秘密是在找牺牲品,难道她的秘密也是这个吗?她也是在等候她的俘虏吗?
我这样问自己,我却不能够给一个决定的回答。我有时甚至害怕起来,我怕她也怀着像海那样的心思。但随后我又想一个女人居然如此镇静,如此大胆,那么做男人的我岂不感到羞愧吗?这样一想我就勉强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了。
我们依旧立在那里,都不说一句话。她完全不动,我却有时掉头去看她,或者看头上的星星。
星星渐渐地隐去了,这时候天和海成了一样的颜色,天在我的头上显得很高了。船在颠簸的海上不住地向两边摇动,海开始跳荡起来,向四处喷射浪花。
“还是回舱里去睡觉罢,今晚上一定有大风浪。”我这样自语着,我又掉头去看她。
她的身子似乎动了动,但是她并没有掉过脸来看我。
我的好奇心鼓舞着我,我渐渐地胆大起来。我又自语道:
“恐怕是个俄国女人罢,西欧的女人没有像这样沉静的。”
自然,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我一面说,就把身子向着她那边移得更近一点。
她并不理我。我失望了。我便把头埋下去看海,心里在盘算用什么办法打破她的沉默。
“喂!先生,请问你老是跟在我的身边,是什么意思?”一个女性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来。这一着我倒料不到。我惊讶地掉过头去看。
这一次我看见她的整个面貌了。我的眼睛和她的眼睛对望着。甲板上的暗淡的电灯光从侧面射过来,正射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的大半边脸。是美丽的面貌,眼睛似乎比海还深沉,额上几条皱纹使面容显得更庄严。此外再没有什么特点了。论年纪不过三十光景。
“我想知道海的秘密,我是在看海。”我低声答道,我好像在对自己说话。
“海的秘密?你想知道海的秘密?”她惊讶地问。她的眼睛突然发了光,显然地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鼓舞着她,使她的眼睛会有这样迅速的变化。但这是什么东西,我却不能够知道。她把脸又一次掉过去望海,然后又回头对我说:“这世间居然还有人想知道海的秘密!我问你,你为什么想知道海的秘密?而且关于它你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她急切地等候着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