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山往事(1)

令狐晞出了冥界,心思重重地立在云端之上,没有回仙界,任由云朵在空中飘浮。太阳伸着懒腰从东边出来,又打着哈欠在西边落下,起起落落不知过了几日,他始终如雕像般一动不动,脚下的云层越来越厚,空气终于承受不住了,云层压到地面,散开化为细雨。

令狐晞和细雨一起降落在潭水中的一个小岛上,密密麻麻的细雨如轻纱般裹着孤独落寞的男人,他低头瞥见颜色渐浓的衣襟,想起前几日息昔打翻茶水惊慌失措的样子,难道她和他一样,每次见面都会莫名的悸动吗?

他信步走到小岛边一座石屋的房檐下避雨,屋檐也不能阻拦润物无声斜风细雨的温存。他有些烦躁地推开石门,脚下踢到一物,在地面上滚动着,最后在屋子中央停住,嗡鸣声渐渐消失。令狐晞捡起此物,轻吹一口气,和时间一起沉积在表面的灰尘消散,露出浅浅的刻纹来,上面刻着“糖罐”二字。字体端正沉着,即使作为临摹的字帖也绰绰有余,这样的好字应该出现在洋洋洒洒的文章或者诗词上,烟火气十足的“糖罐”实在玷污了它。

令狐晞的眼神在瞬间凝滞,外面的雨滴越来越大,落地有声,他冒雨奔出屋外,前方潭水中圆弧状的黑曜石依旧,原来不知不觉中,云层带他来到了青丘山落雁潭——他和息昔的故居。他们在这里相识,又在这里分离。

息昔还是一只小玄狐的时候,每日戏蝶弄水,乐此不疲,天一黑就蜷缩在床边,待令狐晞修炼回来,她就舔舔他的掌心,跳到枕边睡下。有时候玄狐玩心大起,就翘着毛茸茸的尾巴拨弄令狐晞纤长的睫毛,这时他的睫毛会不安地抖动,美丽得如同舞动的蝴蝶,令她羡慕不已。

令狐晞也不恼,翻过身去继续睡,不过玄狐如果继续纠缠,他就会提起她的尾巴,晾在空中,直到求饶为止。玄狐每晚都是趴在他的枕边入眠,不过次日醒来时,她绝对不会待在远处,或是滚到了他的怀里,或者蜷在他的脚边,有几次还匪夷所思地在床底下抱着床柱熟睡。

石屋外落叶松的腰围增加了两百个圈,从亭亭玉立的少女变成了沧桑的胖大婶。

从息昔在潭水边化成了人形的那天开始,令狐晞的目光里便多了某种异样的情愫,她每晚仍旧习惯性地趴在枕边等令狐晞回来,只是她再也没有清醒地等到他——因为每晚都是入睡了令狐晞才悄然入室。第二天醒来时,枕边空荡荡的,只有温热的被褥证明他曾经来过。

息昔很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令狐晞突然冷淡下来。直到有一天令狐晞的哥哥令狐卫在山林间很“偶然”地遇到她,对于这个以前将她扔到沼泽里喂黑水玄蛇的火狐狸,息昔一直都是能避就避,能躲则躲。

“玄狐,我有话对你讲。”令狐卫拦在前方。

“我有名字了,我叫息昔。”息昔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不甘示弱地和他对视。他的轮廓和令狐晞神似,同样是细长的眼眸,可在息昔眼里,令狐晞是温和妩媚,令狐卫却是狠戾无常。

“你知不知道令狐晞最近总是刻意避开你?”令狐卫单刀直入。

“瞎说,他只是忙着修行,哪有故意避开我。”息昔立刻反驳道。

“有没有你自己最清楚。”令狐卫步步紧逼,“你又何必自欺欺人,自从你化为人类,他都很少正眼看你。”

息昔握紧双拳:“不正眼看我又如何?我现在正眼看你那么久,还不是照样讨厌你!”

“那么你是承认他确实和以前不一样咯?”令狐卫看着恼怒的息昔,如同看着掉进陷阱的猎物,“上一次他抱着你是什么时候?上一次他帮你擦干皮毛上的水珠是什么时候?上一次你舔他脸颊是什么时候?”

“这——”息昔沉默了,自从化为人形后,这些事情就再也没发生过,好几次她刻意凑近过去表示亲热,都被令狐晞避开了。

“是时候离开青丘山了,你原本就不属于这里——而且和一个讨厌你的狐族待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呢?”令狐卫循循善诱,“我并不是反对你和我弟弟在一起,只是不想让他继续为难而已。”

“我才不上当呢!”息昔背靠着常青树,强迫自己不要后退,“上次你骗令狐晞说把我放在长老祠堂的泉眼里,却把我扔到沼泽喂黑水玄蛇。”

“我干吗要骗你?以前是因为你是灵珠需要吸纳他的灵力,对他的修行不利,我才会有如此举动。后来你化为狐形,我有没有劝说他扔了你?你两百年就能化为人形,实属罕见,有你在身边,对他的修行绝对有利,我怎么会哄你离开他呢?”令狐卫乘胜直追,“我只是心疼弟弟,希望他和喜欢的狐族在一起。你在落雁潭死缠烂打真的令他为难——当初给你取名,他是不是坚持不要和你同名,所以你才叫做‘息昔’,而不是‘晞晞’?虽然是读音相同,但毕竟写法截然不同……”

“够了!他才不是这样想的呢!他说‘息昔’的意思是停止过去,他不在乎我的来历不明,让过的事情过去。”息昔紧握的双拳开始颤抖。

“你说得很对,‘息昔’的意思的确是让过去停止,不过令狐晞的意思是要停止他和你的过往,而不是你的来历。”令狐卫看着强忍着眼泪的息昔,知道她已经被说服了,还是不放心地加上一句,“他后来不让你接近就是铁证,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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