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当个傲慢客
凉月满天
去医院看病,一个衣着寒酸的老头子颤抖抖摸进内科的门,问:“中医科在哪儿……”一个小护士,白衣白帽,面庞光洁美好,声调却冷冰冰如大理石:“这儿是内一科,不是中医科,出去!”张爱玲见小孩子被警察打,一气之下想去做主席夫人,可以给那警察两个耳光;那一刻我希望自己立刻就是医院院长,可以劈头盖脸把她教训一顿: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傲慢。
人为什么会傲慢?奥斯汀的一部书名揭露了根源--《傲慢与偏见》。人们傲慢是因为有偏见:觉得自己的人种是好的,所以自己的人种就傲慢起来了;觉得自己的民族是好的,所以自己的民族就傲慢起来了;觉得自己的文化是好的,所以自己的文化就傲慢起来了;觉得自己是好的,所以自己就傲慢起来了。
说到底,傲慢的本质不过因了它的背后是得意,得意的背后是自认能干,自认能干的背后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只能在螺丝壳里做道场;而在螺丝壳里做道场的结果,不是郑重的滑稽,就是庄严的傲慢。
而且傲慢也有等级。这个小护士是最低层次的傲慢,放肆、张扬,一旦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出现,立马收敛。像气球胀得快爆得也快,一针下去,噗哧!这种傲慢古时多是由仆人、门房,和赶大车的车夫表演。比如《红楼梦》里,刘姥姥初到荣国府,就见几个人挺胸叠肚,指手画脚,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刘姥姥问一句:“太爷们纳福。”他们也只是眼角扫描一下子,怠答不理,其实不过看门人而已;还有晏子的车夫,赶车走在闹市上,坐在车后的晏子满面谦抑,他却洋洋得意,鞭花甩得啪啪响,大叫“让开!让开!”
中级傲慢则是冷冰冰的优雅与含蓄,含蓄里又包含着压抑不住的得意,如同开水壶里的蒸汽,一丝一丝往外溢。比如贵族对平民,奴隶主对奴隶,有钱人对叫花子,还有,读书人对和尚。《夜航船》里载一事:有一和尚与一读书人同宿夜航船。读书人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读书人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读书人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呵呵。在这里傲慢也不过一层纸,戳破之后挡不住的春光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