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俏感觉出来,这是妈妈寄来的,等她长大,她会把妈妈找回来。
外婆把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细细地看,总是在轻抚衣料时凝神,然后再给紫俏一一试穿,大小尺寸总能出奇的合身。
外婆会摸着紫俏的头说: 又长高了一大截,真是有苗不愁长!
就像遍地疯长的凤仙花。
夏天,吴家舅妈把粉红的凤仙花捣碎,涂在紫俏的手指甲上,像十颗亮闪闪的珠宝,惹得衾瓷围前围后地看,舅妈逗他: 等明儿个,把俏俏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好! 衾瓷答应得干脆,拉起紫俏飞快地跑,把手中的风车转成风中的花。
当时,在宋家,陶器随处可见,衾瓷时不时缠着妈妈要花纸,积攒厚厚的一摞,就送给紫俏。
那是用来装饰陶瓷的图样,有点像现在孩子玩的粘贴,能从溜滑的纸板上掀下薄如蝉翼的膜,那膜上绘着卷草、梅花、牡丹、鸳鸯、鲤鱼,宝黛读西厢,昭君出塞外、牛郎会织女。
紫俏不会掀,总是弄坏,衾瓷掀得好,那么大幅的宝黛读西厢都掀得不破不露,紫俏觉得简直就是完美无缺,就如同他的人。
他俩把那薄膜夹在书页中,贴在玻璃窗上,最好是在冬天里做冰陶花 找来圆口铁碗,注入半碗清水,把选好的花纸薄膜平放入水中,然后端到外面的窗台上,用报纸盖好,等它结冰。
第二天清晨,衾瓷会呵着白色的寒气早早来到吴家,把冻好的冰碗捧给紫俏看,里面的冰陶花可真美,光盈盈,亮闪闪,手抱琵琶的王昭君披着毛茸茸的风雪帽,在冰碗中清朗鲜活。他俩抵头而看,紫俏讲故事给衾瓷听,直到冰花化成水。
后来,宋家搬离陶瓷厂大院,住进了高楼。那时紫俏十二岁,衾瓷十三岁,衾瓷告诉紫俏: 我会回来看你。
衾瓷回来过,也没有几次,他们都大了,懂得了羞涩,在一群小伙伴之间,想接近,却又离得很远。
后来,衾瓷的爷爷退休后,陶瓷厂也倒闭了。衾瓷的父亲进入燕阳市政府工作,衾瓷转到省重点中学,叶远婷也在这所高贵的学校读书,和他同年不同班。
陶瓷厂家属大院是在紫俏十六岁那年拆迁的。拆迁前夕,衾瓷回来了,最后一次,在夏季的傍晚。
那情景总能回到紫俏的梦中,真真切切
白衣少年,紫裙少女,相伴行走在老院子里,时而高谈阔论,时而低眉浅笑,还有那婆娑的大槐树唱着老掉牙的情歌。
在树的下面,衾瓷不依不饶,缠着紫俏要听《捉泥鳅》,那是紫俏在小学比赛中获奖的歌。紫俏躲到老树的背后,和衾瓷隔树而靠,轻声低唱: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河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我们去捉泥鳅
她和衾瓷种的花圃还在,挂在铁门柱上的秋千还在,那个秋千上面的花褥子还在,衾瓷转身不见了,紫俏到处找,从夏屋到煤棚,忽然,一只小花猫窜了出来,跳到石榴树上,踏落了开口笑着的石榴花。
紫俏着急地喊,使劲地喊: 姥姥!姥姥!快来,快来呀!
满脸的泪,惊醒了一场梦,紫俏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