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时我妈问我,你同学怎么长得这么流里流气的,以后少坐他的车,小心一点。我就反驳说,人家还流啊,英语都过六级了。我实在是怕了我妈了,要是我给她说八级她准要怀疑,然后就问个没完,教育个没完。
我把那个六级一报出来,我妈就惊讶了,憋了半天她就狠狠地说,你真是没用,连一个小流氓都比不上。我当时就想跑去急救室的床上躺着不走了。
其实我到医院的时候我爸都醒了,还真像季林林说的,醒了屁事没有。我妈还是忧心忡忡的,她说,你爸去照片,人家医生说他是肝内胆管结石,这个病难治啊。
出了院我爸也挺忧郁的。我听说过这个病,最有可能病变成癌症,我妈生怕我爸挂了,就让我爸有空去华西查一下,再住个院,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我爸就整天坐在电脑前面看华西的专家有哪些,看得我们家阴云笼罩,个个愁容满面。
我看着我爸,真希望那是个误诊。我说,爸,你别害怕啊,不就一结石吗,不就几粒沙子吗,要真有事我给你换个熊胆鹅肝。我爸就笑了,笑得特别宽容。从小我就喜欢看我爸笑,看我爸笑起来的感觉就像扑在一层厚厚的垫子上一样,特别踏实,就像那个形容词宽厚。我初中的时候写《我的爸爸》用了这个比方,我们班主任表扬了我一个星期。
自从过了个年,就变得倒霉得要死,烤鸭出事了,我爸也出事了,我身边最亲的人都给我留了这难过的一笔。我爸后来问我烤鸭的事,他说,烤鸭是不是真醒不过来了?我说,醒过来的机会只有千分之一,几乎是没机会了。
我把以前和烤鸭照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翻出来摊在桌子上。烤鸭有一张照得最难看,是在一个破照相馆照的一张艺术照。照片上她穿着一件黄色的裙子,头上不知道戴了个什么帽子,特别大,化妆化得也特别浓。她送给我的时候我说,我才不要。她说,你真的不要?我实在受不了就说,真不要,照得像个人妖一样,我看着难受。后来我都忘了是怎么收下的了,突然就出现在我相册里了。
我想我可能再也听不到烤鸭用脏话骂我了,她就这么睡着了,留给我几张照得像人妖一样的照片就溜了。
我妈又问我,这次考VB过的了过不了?我一听这两个单词脑袋就晕。我没理我妈,把背对着她继续看我的电视,我妈就有点火说,你这人咋这么没教养,自己的亲妈跟你说话你都这样。我还是不说话,我妈上来就在我脑袋上拍一下。
我站了起来,我想我今天就横了,我就不理你,我就装死人。我慢慢地走到房间里,把门关上就开始掉眼泪。
我想起了寒假我爸跟我谈心,聊的是关于我拿学位证的事。他说,晓野,我们也不盼你有什么大作为了,只要你能好好把学位证给端下来,再把工作找到,我们就高兴了。
我听着听着就想哭,我说,爸,你就不要操心了,这次考完我都考了三次了,再不过我就把我的脸皮扔到南河里,让撑船的用竹竿戳一辈子。说到这里我才发现,我都快大四了,考个联办的本科已经够丢人的了,人家都在向六级浩浩荡荡进发的时候,我还在四级二级里摇我的小算盘。
看着我爸跟我妈,我觉得我真对不起他们。我爸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走到哪儿哪儿欢迎,买个电脑桌人家都恭恭敬敬地说,沈老师,你以前教过我的,还给我爸打了个八折。我爸的名声就臭在我身上了。
至于我妈完全是一个刀子嘴豆花心,说她是豆腐都还觉得恶毒了。我初中的时候跟我妈打架,我妈急了就拿晾衣服的叉子打我,一下劈在我的锁骨上,我疼得叫了一声就蹲了下去,我妈还苍白地教训了一句,看你还顶嘴。一看我的嘴都疼歪了,马上就抱着我非得要我给她看看,还幺女儿地乱叫。
一想到我瞒着我爸我妈在成都弄了个季林林,我心里就愧疚得不行。我看了看我爸的背影,觉得我爸真的老了,背都比以前驼了许多。我就想到了谢霆锋说过的那句话:其实每天都是生日,人每天都在长大,今天的你已经不是昨天的你。
转眼我就成大了,我爸跟我妈也都老了。我不想说真话的时候,我就装傻子。我想,生活要我装傻子我就装,直到有天装不下去了才装死人。高中的时候我看过一篇影评,里面有一句:回忆就像一把香扇,它在我们面前拂过,只留下满眼的香气。
现在我最怕的就是我爸身体的恶化,我害怕见到我爸去做什么化疗,然后弄成个秃子回来。看着我爸受罪,我心里会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