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敲银元(2)

瞅他们走远了,士旺老汉站起来,提起裤子。

他眼睛四处瞅了瞅,找件擦屁股的东西。结果,石头蛋儿没找到,只好拾起一颗洋芋来。

揩罢屁股,士旺老汉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挥圆胳膊,将洋芋蛋向张家山去的方向扔去。

“张家山,我日你妈!”

骂罢,李士旺束住裤子,转身揭开石板。对着白花花的一罐子的光洋,他又欣赏了一阵,然后扒出瓦罐。

李士旺脱下上衣,将罐儿包住,抱在怀里,然后哼着歌儿,向村子走去。

他哼的大约是《光棍哭妻》。

李士旺抱着瓦罐,回到村子的时候,一面南墙背后,有一双眼睛在偷看。这人不是别人,却是李立生。

李立生见父亲今个儿的行为有些奇怪,他多了个心眼,在村头的墙角偷看。见父亲怀里衣服遮盖着,好像个瓦罐形状,他心里已有几分约摸。

立生和父亲李士旺,分开过着。自从媳妇过门那一年,就分门另户。三孔窑洞,士旺老汉占一孔,儿子媳妇占两孔。地也是分开种的,平日吃饭,自然也分开,各起各的灶。

按说,士旺老汉就这么一个儿子,因此,分开另过于大理上讲不通。可是,理归理,这一类事情,在六六镇地面却不在少数。说来说去,这麻搭,多半都出在媳妇身上。

尔格社会,抬高妇女,将女人们一个个都养成了母大虫。农村的半饥半饱的光景,一般说来,计出计入,要靠女人掌管。女人心细,会划算,缝缝补补,将将就就,银钱握在手里,攥出了水,才肯花下去,这样,日头撵日头,光景就凑合着往前撵了。

有了经济权力,这个家,就算当了一半。如果再遇到些会弄手段的女人,一阵甜言蜜语,下个荷包蛋给你吃,一阵又虎下脸来,不准你脱裤子上炕,叫你干熬着。如此这般,折腾上两回,不信你男人不:北方方言,示弱的意思,有时写做“熊”或“松”。。

男人一,这个家,女人就算全当了。女人当家的第一步,就是精打细算,看看家里的进出,能不能再节省,算来算去,就算到老人头上了。于是,一场哭闹,一场风波,老人若是不知趣,就来硬的;老人若是知趣,自己先提出分家,这事就算完成了。儿子自然是哭一场,挽留一阵,老人说我图个清闲自在,不必挽留了,你若是我的好儿子,你就放我一马吧。儿子的挽留,一般说来,也是半真半假,堵一堵村上的口舌而已,尔格见话说到这里,也就就势打住。

天下的事情,都有它的道理。经济制约,环境使然,因此大同小异。就拿我们讲的李家,亦是如此。大门一关,看来是浑浑全全的一户人家,刨根问底,其间却有这么多的玄妙,难怪士旺老汉得了银钱,要避开儿子。

这立生的媳妇,比起村子里别的婆姨来,又多了几分难缠。这是一个地主的女儿,邻村的。阶级烙印,毛主席说过的,不能不讲。媳妇人长得端正,白白的脸儿,两只大奶头,一走一晃荡,难怪把个立生整天闹得迷迷瞪瞪的。可是,论起做事,就差劲了,士旺老汉好歹一个锅里和她搅过几天,心里对这媳妇没有多少好感。

当下,立生隔着窗户纸瞅了一阵。这士旺老汉是个烧包,得了一罐子银元,心里烧得不行,免不了取出来,又是看,又是敲。李立生隔着窗户瞅确实了,然后蹑手蹑脚,离了窗户,回到自个儿窑里。

立生媳妇正坐在炕边纳鞋底,见立生回来了,问道:“你给大今天刨洋芋,咋晌午还没端,就回来了?”

立生如果嘴上有一把锁,不把这一瓦罐银元的事情说出,也不至于后来惹出那么多的事端,可是这娃娃嘴碎,心里搁不得事,见了媳妇,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了媳妇,来讨媳妇的欢心。

立生在门口靠了镢头,又朝门外张望了一番,然后关上门,凑到媳妇跟前,要说话。

“你还能有个啥事情?”媳妇有些小看他。

立生说:“我这事说出来,只怕你,也要涎水流到丈二长哩!”

“啥事?”媳妇认真起来。

立生说:“你不知道,大的心,一满瞎了,今个儿早上刨洋芋时,大一镢头,刨出一罐银元,怕我要分,硬是把我支开了,他一个人独吞!”

“这是真话?”

“真话!”

“不是编谎?”

“不是!”

“尔格,那银元哩?”

“大把银元抱回自个儿窑里去了。尔格,正在数着!”

媳妇见说,知道这事是真的了。她停了一下,恼道:“他一个光棒老汉,有今没明的,要这些银元干什么?”

“我也说哩!”

“立生,不要心焦,这事,搁不下!”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