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柔再次睁眼,拿回包包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药物作用让她有点头晕,但就是怎么也睡不着。
同房的女孩已经睡熟,被子一半垂在地上。她无声的翻了翻包,手机不见了。她摇摇头,想起了那只手,抢过了她的咖啡杯,拦下了她的出租车,又拿走了她的手机。
紧紧攥着她的手,紧的好像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是谁?
短时记忆仿佛一个蹩脚的灯光师,让那张脸总是漾着刺眼的白光,与布景脱离,声音却时刻清晰而熟悉。
心理学证明,那些生命中最悲伤的事,如果努力督促自己忘记,往往可以成功,就如同一种间歇性的失忆症。
她不停回忆着那熟悉的掌心温度,随即蹑手蹑脚下床,溜出了门。
在她背后,千惠提紧了一口气,按照以铮的吩咐小心跟随着。
从住院部到行政区,摸到副院长的办公室时,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庄柔敲门,没人来应。里面的确没开灯,身为副院长,估计他也不需要像医生似的彻夜值班,大概早回家去了。
她没办法,站在门口,盯着印有他名字的plaque。
梁以铮——
——她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不可思议的呆住了。
她熟悉这个名字,从14岁开始。
绞尽脑汁的回忆着5年前的梁以铮,与那个把她从星巴克带回妙仁医院的男人去比对,却无论如何对不上。
医生?
那样的一个刽子手,怎么会成为医生?
再次敲门,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一种感觉——他在里面,只是不作声响,任由她怀疑、猜测、焦急、无助。
就像他离开的这些年,把她的生活毁于一旦后离开,只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她的亲情,友情,以及因为惧怕而不去接受的爱情,都是他留给她的烂摊子。
敲门,敲门,声音越来越高,走廊里阴暗的灯光随之摇晃,她几乎想把门捶碎。一直到手几乎断了,关节一跳一跳的疼,依旧没人应答。
五年后,这样意外的重逢,她由女孩变成少女,他由一抹模糊的侧影变成一扇沉默的门,只允许她对着虚无的空气质疑,责问,走投无路。
千惠在一旁的暗处看着这一幕。她知道以铮在里面,他扣下庄柔的手机就是为了让她找来。
她忽然很同情庄柔,想去安慰这个现在停止了拍门,平静的站在原地凝视“梁以铮”三个字的少女,想去骗她,副院长已经回家去了。但她不能,因为以铮命令过,不能让“老朋友的女儿”知道他派了助理跟踪她。
于是屏住呼吸,等着庄柔离开。
大概十分钟之后,千惠放心的走出了阴影,在感应器上按了几个数字,推门进去。年轻的副院长仍在黑暗中坐着,手攥成拳头放在唇前。黑暗中,他的轮廓依旧是亮眼的帅气,裹在了一种漂浮的忧郁之中。
“以铮,她走了……可以开灯了。”
“别开灯。”他厉声阻止了她。
千惠无言,不能自主的被他的情绪波动所感染。她忽然没来由的觉得,门里的这一个比刚才门外的那一个要伤心千百倍。
“她看到我的名字了?”
“嗯,看了好久。”
“……她有没有哭?”
“没有。即使是捶门最用力那时,她脸上也没有表情。她走的时候,我觉得她在笑,是一种自嘲式的笑。只是走进电梯时有些摇晃,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她嘴角在抽动,还拼命眨眼睛。”
窗外传来外滩摆渡船的汽笛声。行政区大楼临江,身处繁华之地,不免吵闹。但整个妙仁医院的建筑结构很合理,住院部被保护在中间,隔音很好,患者绝不会被打扰。
“我明白了。”以铮又在沉默中栖身片刻才按下桌上开关。
宽敞的办公室顷刻光明四溢,堵塞着他的心胸,几乎让他窒息。
千惠知道自己该离开。以铮再次下命令时,声音柔软的让她对那个女孩起了嫉妒。
“去,让她睡个好觉。”
千惠有种感觉,以铮还想问更多的事,但任何让他焚心的消息都不及让她睡个好觉重要。
第二次观察报告,已经过了午夜12点。千惠照料庄柔睡下才上了36楼。以铮依旧在办公室等她。她又是郁闷,看来他真不打算回家了。一阵紧张的震颤,她仿佛回到了进妙仁医院的面试时,木桌后那个英俊倜傥同时咄咄逼人的年轻医生从第一面接触,就让她有绯色的紧张。
“刚才她从病房出来是几点?”
“大概9点05分。”
以铮想了想。“那么说,用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我的办公室。从住院部6楼到行政区36楼,乘电梯的话怎么也不用这么长时间吧。”
千惠全神贯注的描述。“因为她一路都是自己找,自己去看指示牌,自己去找电梯。尽管身边走过许多医生护士病人,但她没问任何人一句‘副院长办公室怎么走’,这才找了很久。”
以铮点头,他现在已经镇静下来了,不再伤感到几乎颓然。他甚至打开了电脑,用研究病例来打发这漫漫长夜。
千惠再次开口。“而且还有件事我觉得奇怪,一般病人想要做什么,第一反应都是按铃找护士,不会自己行动。Jack推测她的病史至少在10年以上,那么她一定住过很多次院,不会不知道可以随便吩咐护士。”
以铮避开跟庄柔从前生活有关的一切推断,下了结论性语句。“她极度的不喜欢跟人说话,而更喜欢自己行动,尽管那意味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达成目标。”
“没错,看起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