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军中挂帅来(6)

管家袁乃宽急匆匆跑进来:“大爷可能要出事了。摄政王要大爷开缺回籍。”

袁克定惊了一下,袁克文把玩着手上莹润华贵的碧玉扳指,倒仍是意态闲适。

“回去也好啊,让老爷子安心享受几年。官场中你争我斗,累得父亲早早白了头。前几年我就劝老爷子退隐林泉,老爷子听不进去。近一年来我不说了,可时局又变得不由人了。老爷子为官也达到顶点了,现在回去,正省了无数烦恼……”

袁克定恼怒地看了这个兄弟一眼。这个成天吟诗唱戏的袁家二公子,实在让他看不过眼。但他顾不上和他理论,世事如弈棋,一步之差,满盘皆输,官场之中尤其如此。老爷子一旦完了,他的前程也算是毁了。

袁乃宽倒还耐着性子解释。

“傻兄弟,戊戌年间光绪帝和康有为变法,最后皇上像囚犯一样被关了好些年,老佛爷这一走,轮到摄政王载沣主政,他是光绪爷的亲弟弟,新太后又是光绪帝的皇后,戊戌年的那笔账,恐怕都要算到大爷名下了,都对大爷欲杀之而后快。这火药引信算是点着了,大爷这次被驱逐出京,可能是一场大祸的开始,后面的文章怎么做,谁也料想不到啊。”

这时,袁世凯已然回家,刚从马车上下来,一家老小赶紧都出来迎接。

袁克定定了定神,方才开口问老爷子情况怎么样。袁世凯打个哈哈。

“十年京华岁月,黯然犹如一梦,还说什么呢!皇恩浩荡啊,收拾细软,都随我回河南老家吧!”

袁克定苦苦劝说:“祸起不测,先躲一躲吧。躲到东交民巷去,请外国公使保护最保险了。”袁世凯摇摇头。“军机大臣不是政治犯,外国人没有保护的先例。”袁克定说,“那就赶紧想法子出国,越快越好。预备到哪一国,赶紧找哪一国的公使去商量。不如到日本避避吧,这几年我们与日本政府的关系搞得不错……”

袁世凯回答得也非常坚决,他不想出国。他缓缓地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浓茶。

“你们懂得什么?跟我为难的人,都巴不得我出此下策。我一走,不就正好授人以柄吗?再说,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你们又怎么办?有我在,没有人敢欺侮你们,我一走了之,谁能替你们担当?……”

袁克定明白了父亲的意图,他仍担心地说,“可是,这总得早早筹划啊!”

袁世凯看了看袁克定。

“你是老大,要给弟弟妹妹们做个样子。宦海沉浮,最忌惊慌失措,何为失措?不知进退就是失措。进也罢退也罢,各有乐趣在,人生一难得糊涂;二难得清闲,你懂不懂?”

这一刻,袁世凯在子女的心目中无比高大。

1909年1月6日,朝阳门火车站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几个人影,在凛冽的寒风中来回踱步。一列客车喷吐着白色烟雾,停在站台旁,冻得缩肩缩头的乘客,纷纷提着行李拥向车门。

梁士诒领着袁世凯一家老小走上站台。梁士诒转身对袁世凯说,“宫保,我专门准备了两节车厢,不会有人打扰。”袁世凯真心地说,“患难之际见真情,多谢梁老弟了。”

袁克定、袁克文和管家忙着招呼几个姨太太、弟弟妹妹、丫鬟仆妇上去,看着家丁将行李搬上火车。

想当初,前呼后拥,左右恭维,仪仗辉耀,八面威风,而今罢官回籍,竟然一个故人都不见了。这人世间的冷暖炎凉,怎么会是这样的泾渭分明,毫厘不爽!一向不太动感情的袁世凯不觉大为伤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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