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呵呵……你不是说,大不了随你回到草原去吗?天下之大,有什么好担心的?最糟不过,如胤禵所说,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生了……”
阿依朵把两道浓眉几乎皱到了一起,透明的褐色眼珠又流露出那种既疑惑,又大感兴趣的神情。我只是低头抿了一口玉泉水沏的醇香碧螺春,报她以一个无奈的笑。
因为我已经想起,本朝太后,还没有当足一年,在雍正元年的夏天就去世了,后世几乎一致认为,是被雍正皇帝“凌逼”十四弟而气死的。
命运早已写好了剧本,我只好随着它,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择日,胤禵的登基大典在庄穆的气氛下低调举行,然后除夕已至,进入新年,就该称“雍正元年”了。
因为丧服未除,在宫内守灵的王公贵族们一个也没能被放回家,只象征性地在保和殿赐宴,原本就因国丧而不能唱戏作乐,听说胤禵还乘机训了一番话,这个除夕让他们过得很是不满,种种怨言时有可闻。但毕竟进入元年新气象,雍正皇帝须得施恩以致新气象,除了大赦天下之外,王公贵族也各有恩赏,八、十三两位亲王已经是没的可赏了,特别是怡亲王又坚持不受“铁帽子”世袭罔替的殊荣,只好同诸“皇弟”一样,可以给自己的儿子中晋一位“贝子”爵,连天天闹腾得最厉害,不满之言最多的“皇十弟”胤禵,也封了敦郡王。
除夕夜仍是阿依朵和我在一起,胤禵赐宴过后要去太后身边承欢,我们就在后殿随便吃了一顿年夜饭,我觉得宫内天天都是那些山珍海味,过年无非如此,阿依朵却觉得这未免太冷清了,容珍在旁边说了一句:“历朝历代后宫里头,只有皇上在的地方才不冷清,皇上这么疼咱主子,圣祖爷的时候,还没听说过哪位娘娘有这样的福分呢!就这会儿,各位娘娘必定都在慈宁宫里,眼巴巴盼着见见皇上呢。”
灯下冷眼看了一遍,容珍脸色并无特别,闲话家常似的带着讨好的笑,若是十年前的我,多少会有些追根究底的举动,但现在,那些刻意的心思在我看来可笑愚昧至极,更不用说,胤禵是何等样手段的人?正因为如此,这几天来虽有心事,但胤禵只字不提,我也并不担心,我只相信,他是我哪怕坠入地狱也可以依赖的人。
正月初六,胤禵在养心殿召见来京叩谒康熙梓宫的蒙古王公,会见完毕,仍在保和殿赐宴。裕亲王主管理藩院,也要参与接见,因策凌是阿依朵的娘家人,阿依朵被赐以在裕亲王府上招待策凌的恩典,一整天都不见她的人影,把我闷坏了。
傍晚时分,阿依朵跑过来,连声嚷着“饿了,弄点点心来吃”,她身后和养心殿的宫女太监们都别过脸去掩口偷笑。我连忙叫人传晚膳来,一边拉着她坐下来:“怎么就饿得这样子?今天忙些什么了?”
“别提了,皇上召见简直是折腾人,规矩一大堆,话也不说清楚,我见了策凌吧,也不能好好讲话,到处都是人盯着,胤祥在那也是……唉!总之……”
先送了几样糕点过来,阿依朵就忘了自己在说什么,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哦……那策凌见皇上到底怎样啊?皇上有没有斥责他?”
“他啊,没事,西边儿罗布藏单津现在也不老实,想学阿拉布坦呢,指不定朝廷又要打仗了,皇上的意思,正好让他做前锋,将功抵过。再说,当年你和我那个傻弟弟的事儿,他怎么也算最初帮过忙的吧……”
养心殿有自己的小厨房,因为皇上住在后殿,要什么一向都效率极高,不一会儿就送了热腾腾的鹿尾攒火锅和小锅炒的精致热菜来。看着阿依朵大快朵颐,我却想到,西边战事又起,却万万不能再让胤禵带兵了,偌大的摊子和权力不得不交给年羹尧,其中的矛盾必定激化,善后都难……真替胤禵累心。
又想到胤祥最近几乎没有在后殿露过面了,我猜,他突然不再天天来看我,一定是关于我和胤禵的流言突起,他怕再生事端给人捏造,有意避嫌的。这紫禁城里,人心就是天涯,想起草原上天不拘地不束的爽朗,不由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