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飘萍看花翁奋身跃上的身子,叹口气,手掌仍未拍出,闪身又退,他对面前的花翁有着一种强烈的愧疚,自责和更多的同情、怜悯。
这本不是一个捕快该有的思想,因为这种思想往往会饶恕许多不该让法律饶恕的人。可杨飘萍已渐渐发现,好多事情似乎本不是他手中依仗的法律就能解决的,特别是面对面前这如狂似疯的老翁。
从老翁一开口,他已知道这老翁是谁。
这老翁本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上代留下的浩大产业,用不着他为生计而劳苦奔波。他还有个娇美的妻子,替他生了个孝顺儿子,他的儿子也快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或孙女了。这一切,本是人间最完美至善的境界,偏偏好景不好在,好花不长开,老翁没有拥有至今。
因为在他四十岁生日那天,一场灾难从天而降,他却一点都不知情。
他的家乡有个令人闻声而泣的大盗鬼见愁,不过他绝不认识他,也自信他的产业不值得鬼见愁动心出手,所以也从未将鬼见愁这三个记在心里。
可在他四十岁生日那天,他便对鬼见愁这名字永生也不会忘记。
那天,他家张灯挂彩,灯火辉煌,前来贺喜的人群几乎挤破他家的房子,他心中很是高兴,摆了十多桌酒席。他向来宾一一敬酒,却不知灾祸已经悄悄降临。
酒至酣时,几十骑快马扬尘疾奔过来,把他家团团围住,接着其中一个捕快,似是那几十人中的一个小头目,闯了进来,怒气冲冲地问他:“喂,你把江洋大盗鬼见愁藏在哪了,还不把他交出来。”
他那天很高兴,所以多喝了两盅酒,这会已微微醉了,否则他便会把捕快请进屋里,请他喝酒,然后送上几封装有银子的红包把他们打发掉便是,因为这群捕快经常用这种方法敲诈四乡有钱人家。
偏偏他醉了,忘了许多,训斥道:“什么鬼见愁,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从未见过他,怎会把他藏在家中,你要知道,我是地地道道的三世清白人家,不信你可问旁边的人。”
四周的人都应声道是,那捕快见他不识抬举,怒道:“我不管你家从前怎样,我只管你现在有没有窝藏江洋大盗。”
“我?”他大笑,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堂堂的良家平民。”
或许他大笑时那股浓浓的酒气和溅出的唾沫喷上了那捕快的头上或脸上。
未等他把话说完,只见捕快一手揩脸,一手扬起巴掌在他脸上重重抽了一记耳光,因为这捕快觉得他冒犯了自己的尊严,堂堂的捕快岂能让别人的唾沫和酒气喷溅到脸上来。所以捕快毫不犹豫地出手,他夺回了自己的尊严,却忘了别人同样也有尊严。
他恼怒已极,在众多的朋友亲戚下挨人一记耳光,岂肯甘心。
那捕快似余怒未消,挥手又是一记耳光打来。
他怎会再让他打中,一只手斜伸出,已抓住那捕快的手腕,一捉一拧,一声脆响,捕快的手爪已硬生生折断。他冷笑一声,还想骂捕快几句,低头见捕快脸色甚是疼痛难看,心想自己可能过火了,挥手一抖一拉,又把捕快的断腕给接上了。
那捕快未想他有如此武功,心中惧怕,握着断腕,静悄悄地退去了。
他未将这事放在心上,不想第二天便有无数官兵赶来,封了他家的门,又把他全家尽数绑去,他原来可走开的,不过他想昨晚之事见了县官自有青天明月在,可以理论得清,所以毫不犹豫上了公堂。
等待他的绝非是青天明月,而是一个收了捕快银两和唆使的昏庸县官。他走进公堂,等待他的是不尽的严刑拷打和拒捕打官、窝藏大盗、鱼肉乡里的罪状,他死不认供。
可捕快们却把他打得昏死过去,然后把他的手印按在供状上,于是判他全家抄斩。
刑场上,他全家人尽被斩头,唯有他奇迹般挣断了绳索,临刑逃脱了。也有人猜测是有人暗中救了他。接着那个县里所有的捕快尽数让人凌迟处死,还有那个县官也是一样下场。
再以后,就没有人看见过他的踪影。江湖上却多了一个白发老翁,自没有人会想到这就是因一夜伤心而白发满头的他。
再以后就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了,却见各地的捕快,不论老少,常莫名其妙地死去。
别人不知道,扬飘萍却对这件事很清楚,当年惨案发生时,他就着手调查过这件事,他知道花翁是因这天下奇冤而怀恨在心,以至迁怒于天下捕快,见了捕快必杀之而心快。
有好几次杨飘萍有了花翁的线索,却都未下令让人去围捕。因为他也觉得他们捕快中的确有许多败类该杀,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一生血腥太重,不忍再杀人了,特别是花翁这种让人同情的凶犯,虽然法律绝不允许同情。
他当年对花翁网开一面,屡屡放过他,今日终于与他面对面地站在了一处,可他又怎忍心下得了杀手。
杨飘萍见花翁眼中凶光更炽,忽叹道:“可怜你一夜白头,我一让再让你何必苦苦逼我杀你,我若狠得心来杀你,当年你早就死了。”
花翁一愣,道:“你是谁?怎知我一夜白头?”
杨飘萍朗声道:“我知道,你本善良,只是心中仇恨太重,所以杀意太浓。其实天地茫茫,日昼双分。这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我虽是你深恶痛绝的捕快,可我绝不是你想像中的败类。我当初已放过你太多次,今天我仍会再放你一次,你闪让一边,不要妨碍我去办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