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这个年头不配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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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有人谈起我在那场豪宴上的舞姿,说是:

红牙摧拍燕飞忙,一片行云到画堂。

眉黛促成游子恨,脸容初断故人肠。

榆钱不买千金笑,柳带何须百宝妆。

舞罢隔帘偷目送,不知谁是楚襄王。

这是后世文人酸气十足的风雅,其实我根本没那么好。在这场事关汉室江山的鸿门宴上,我内心有的只是恐惧。

座上的董卓大人是新近的政治暴发户。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杀人如麻。据说小孩子听到他的名字不敢夜啼,就是我家主人王允司徒对他也唯唯诺诺。他长得可真丑。丑也就罢了,偏又胖硕如猪。我一向不喜欢肥胖的男子,因为他们身上似乎流淌着肮脏的脂膏,纵是跳到西域的天池里也洗不清。他的目光淫邪而混沌,一幅赤裸裸的贪婪样。我觉得有点恶心。

他与前几天见过的英俊青年吕布相比可真是人间天上啊,不,简直就是地狱天堂。

那时,也是在这个大厅里,我第一次看见他--那个传说中的年青将军。他年纪轻轻,就以勇猛和武艺精湛而盛名远播。但是,我的战场与他的不同。觥筹交错的宴会和浮光俪影的舞台从来就是我的领地。于是,同所有男子一样,他见到我时也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长得真是英武俊朗啊!我竟也不由得对他多看两眼。

他的眼光炽热,神态诚恳,真是个直接、大胆的年轻人。与平日那些浮滑世故、遮遮掩掩的官宦子弟截然不同。我想假如没有司徒在场,他说不定会冲上来做出些什么滑稽事。我一向是敏感的。他这样盯着我看让我感到安慰。

不过,他最近名声不太好。因为他亲手杀了义父丁原,既而又认天下人又恨又怕的董卓为父。这点我倒不在乎。在这苟且偷安的乱世,人的努力似乎与命运没有什么联系,只能抱着奇怪的愿望胡思乱想--如同我目前正在进行的计划一样。我答应主人成为他棋局中的一子,只是因为他跪在我面前哭。真的,只是因为哭。

初见后,计划如事先预谋的那样顺利进展。王允大人把我许给吕布将军作妾。他自然是喜出望外。听司徒大人讲,他当时激动地出席跪谢,说什么愿效犬马之劳。我一听就笑了。他可真是一个没城府的可爱家伙。

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会爱上他。说白了,我谁也不爱。因为这个年头不配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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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这个年代,一本正经的人很多,提起女子总免不了为色所迷之类的老生常谈。老实说,我没有引诱过任何人,因为我不爱。能诱惑人心的除了自己又会有谁呢?

但也许正是因为我的淡漠,所以才对男子构成更大的诱惑吧。董卓见我不过短短片刻,便按捺不住收我入宫的心情。以他那样一个权势熏天的人,这简直易如反掌。当王允大人把我献给他时,他竟也欣然拜谢,似乎是喜欢我到了极点,否则不会说出"真神仙中人也"这样的有背常理的称赞。

当天晚上,我就心慌意乱地被送进董太师府。他虽然恶心,但他给人的惧怕足以抵消这种反感。男子都不顾名节跪倒在他的脚下,更何况我这个弱女子?我的命一向不好,从小被人遗弃,现在又背着勾引的罪名去颠覆一个朝廷。想想就觉得害怕,但害怕也没有用。人生总是残缺,像可怜的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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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虽然粗俗,对我还算体贴。自从有了我之后,他变得不爱上朝,不爱与臣僚讨论军务。他对我的愿望几乎是有求必应,这是我从未体会过的满足感。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就样子过一辈子算了,忘记王允大人的眼泪和嘱托,忘记那个叫吕布的年青人恍惚的眼神。女子为虚荣活着,恰如男子为竞争活着一样。

但是,我是那样的期待,期待清冷的弦月从云层中出来的时候会变得盈满。我还年轻貌美,所以应该有些事情还值得期待。

说来也怪,像董太师那么大权力的人,拥有我之后反而变得极端不自信。他怕我对他不满,怕我身边有别的男子,怕别的男子偷偷动我的念头。也许他是真的爱上我吧。否则他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软弱呢?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个叫曹操的下层小官说要来献宝刀。以前他是府里的熟客,所以没有经过通报他就走了进来。当时太师正在午休,而我正无所事事地赏花。曹操开始没注意到我,正准备叫醒太师。我发现了,赶紧上前阻止了他。我告诉他太师不喜欢在睡梦中被人吵醒,弄不好会大发雷霆,前一阵子府上的一个小伙子就因此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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