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路扬送我回家的那天,我跑到我的小屋里哭得昏天暗地,我忘不掉他那句没有说完整的“瞎子”,我曾经听过最让我沮丧的话就是,哎呀呀,这个小姑娘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就是个瞎子呢。
就是因为看不到的缘故,我的耳朵变得异常的敏锐。夜晚细细碎碎的声音,因为用心去听,多少都会听到一些,于是每天晚上妈妈低声的哭泣我都会听到。
那种哀鸣曾经一度让我发自内心地鄙视自己以往以恶劣的态度对待她,渐渐长大,内心开始成熟起来,开始感受到周围人小心翼翼地对我,她们都不曾亏欠过我什么,倒是我,这么多年亏欠了她们太多,尤其是我的姐姐,韩麦麦。
听觉的敏锐加上对瞎子和聋子等字眼的反感,同音字发出来的声音都会让我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我常常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对着妈妈和麦麦丢东西,砸到她们身上的时候她们会发出低低的呼鸣,但是从未怪罪过我的任性。
我趴在床上哭得再也哭不出来了,头开始爆裂一样地疼痛起来,我发了疯地把头往桌子上撞,妈妈听到声响奔过来抱住了我,她在我的耳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
如果从来都没感受过光明的美好,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渴望光明,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活得如此绝望和如此歇斯底里。
我挣脱了妈妈的手,独自一个人蹲在床角,靠在床边的铁柱子上,抓起身边的东西开始肆无忌惮地砸了起来。
这一次,没有人过来阻止。
我知道,妈妈一定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那么失望地看着我,看着我越来越颓废。
直到麦麦的出现。我已经哭得没有一丁点力气了,靠在墙角边上睡了过去。直到我被一声温柔的声音叫醒,像是多年前那个甜美的声音喊道:“夏夏,来吃晚饭了。”我知道,那是我的姐姐。
她有很温柔很悦耳的声音,可惜她自己听不到。
她靠着我坐在墙角,那个时候她听从了妈妈的话继续去学校读书,她那么乖巧,从不轻易发脾气,顺着安排走下去,一点都不反抗。站在姐姐的角度上,她是个称职的姐姐,尽管我们只相差了几分钟到达这个世界,可她比我更加懂事,更加体谅别人。
她用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夏夏,你说,如果我们现在不这么残缺,该有多好。”
我听到了轻微的哭泣声,也听她轻轻地叫着:“爸爸,爸爸。”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们两个抱在一起哭了起来。14岁那年,我的世界里全都是眼泪。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姐姐摸着我的眼睛,那里无泪无光明,她用毋庸置疑的口气对我说:“韩夏夏,你记住,我们都要坚强,都要忘记过去那些事情,忘记丢失掉的恩宠,自己一定要活得积极向上。”我知道我最亲爱的爸爸之于我们的宠溺全部成为历史,我也知道我们必须要自己坚强地站起来。
但是,我还是接受不了继续去学校上课的要求,我害怕带着黑色的墨镜,或者空洞着双眼出现在人群里,我的那些美丽和骄傲,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打败。
在这方面我着实敬佩我的姐姐,韩麦麦。她带着白色的助听器,我总会听到小区里的人窃窃私语,他们说:“哎,你看那个小女孩,总是带着耳机谁都不搭理的样子,长得漂亮的小姑娘现在怎么都这样呢……”
他们当然不知道我们心中的伤疤,和我们浩劫一般的14岁。我胆怯地拉着她的手走路,尽我所有的力量去适应往后那么多年的黑暗,走在路上我甚至觉得我们俩是被抛弃的可怜虫。
这种14岁时候的顾影自怜,一直延续到我18岁。从苏非走后到现在,时光已经过去了5年。13岁的时候以为他可以永远唱好听的歌给我听,不离不弃,把我放在手心里当做宝,等到我失去了眼睛,我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再回来。
就算他回来了,我不知道我还可不可以再次看到那张我朝思暮想的脸。
按理来说,13岁的爱情哪会有多么的深刻,说起来很多人都会嗤之以鼻。那个时候,我们确实什么都不懂,但是我们都很快乐,我们没吵过架,没拌过嘴,那么有限的几天相爱的日子却让我刻骨铭心。
我总是在那么无望的时候想到这个名字,苏非,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念,给我了庞大的动力,我在用我的青春等待他的归来。
因为这个名字的消失,我的世界变成了空城,悲伤和欢乐与任何人都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