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沉寂终于由方炽羽的一声惊呼打破:“公子,你……”
她看见云倦初挣扎着起身下床,白色的身影甩开所有想搀扶他的手,最后跪在了赵桓面前,他的声音那么迫切,那么焦急,像开闸的潮水一般完全冲开了她的心门,第一次让她觉得他也有情——“三哥……就算臣弟求你……别带她走!”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和剧烈的咳嗽,苏挽卿只觉得屏风后的那抹白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知清泪已尽湿双眸——男儿膝下有黄金啊!清高若他,竟会跪求——为了她——为她跪求!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我答应你便是了。”赵桓的声音中透着股无奈,“那以后呢?”他低声道,像是问人,又像是问己。
云倦初轻喘着回答:“要么……太子与民女相忘于江湖……”说着,他忽然飞快的以手掩口,停顿了一会儿才又勉强继续:“要么……登基之后,再接她……入宫……”
相忘于江湖?他为什么不让她彻底地死心,在深宫中枯萎,与他相忘于江湖?他为什么要在二人已无望相守之后,让她知道他的真心,他的伤痛?他为什么要留下她,让她柔肠百结,情丝千纠?
太多的爱恨情伤一下子汹涌而来,仿佛是海洋忽然回应的声浪,紧紧地包裹住她,教她在他深沉却更凄凉的情意中沉溺得喘不过气来。她飞步走出云楼,想稳定住胸口涤荡的爱恨交织的情绪,却又忍不住一步一回首,生怕当她走出这道门时,刚才的一切便又会是一场梦。虽然这场梦已撕裂了她的芳心千回万回,却更鲜活地燃着了她的生命!
回首间,她第一次看清了他屏风上绣着的图案,竟是一株似火燃烧的红梅!
她一直多么傻呀,总是妄想透过这道屏风去看清里面的世界,其实他却早已将满腔爱恋悄悄流露,不经意地就表达在了她的面前!
最后一次回首后,苏挽卿笑着跨出门去。
满院红梅花开盛火,涅盘出一只扑火的飞蛾……
赵桓又在苏挽卿的绣楼住了三天,终于决定回京。
临走之时,他将她揽在怀中,呼吸着她清淡的发香,眷恋地承诺:“挽卿,我会派人来接你的。”
苏挽卿扬首轻笑:“还是请太子忘了我吧,挽卿不愿成为太子的麻烦。”
她的如花笑靥又一次让赵桓沉醉,自从那日云倦初向他跪求留下她之后,她的脸上便一直带着这样的笑容,像一团熊熊燃着的火,烫得教他舍不得将视线移开。但他又必须离开,为了每个皇子都向往了一辈子的至尊大位,他必须先舍弃眼前盛开的这朵奇葩。
他又吻了吻她的唇,她丰润的双唇冰冷地接受,不带丝毫触感和响应。这让他不禁疑惑:她笑靥中盛满的激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于是他又道:“不要离开临安,在这里等我。”
苏挽卿依然自顾自地微笑,看向他的眼眸中却映不出他的分毫来。
带着些许怅然,赵桓终于离开了临安,从此再没有回来。
“你可以走,想去哪里都可以。”纱帐后面传来云倦初幽冷的声音。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苏挽卿隔着中间的纱帐,问道。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屏风之后,云倦初的榻前。
“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云倦初轻轻地回答,然后便轻轻地咳嗽。
“我不走,我会留下。”苏挽卿看着纱帐,坚定的回答。
她的眼睛真亮,亮得仿佛能穿透眼前的纱帐,云倦初别过脸去,自欺欺人地避开她令人神迷的目光——他不愿她看见他拥被而坐的病态,更不愿让她看见他为她心碎的苍白。
“你怎么了?”苏挽卿问,她不要他将自己藏在纱帐之后,她要他直面相对,哪怕这样的代价是彼此粉身碎骨,她也无悔无怨。
“没什么。”他怎能告诉她,他为她一夜枯站,三日咳血?他怎能告诉她,他为她晕倒雪地,险些丧命?他情愿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要带给她缱绻之后的幻灭。
“我恨你。”他为什么什么也不肯说?他究竟还要将自己藏多久?苏挽卿紧紧地咬着下唇,从贝齿与朱唇的缝隙中吐出几个字来。
云倦初却在帐后轻轻地笑了:他情愿她恨他,因为哪怕是血淋淋的恨,对他来说也比她一丝浅浅的爱容易承受得多。他说道:“是我欠你的。”
他一定又在笑了。苏挽卿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态,却也能从他似乎轻松一些的口吻中联想出他唇角的微扬。他就那么“害怕”她的爱?宁愿承受她恨意的凌迟,也不愿面对她真情的给予?
“你实在欠我太多。”她努力地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眼眶还是止不住地发酸。
“的确。”云倦初微笑着叹了口气。他不能让她听出他的声音中包含了太多的辛酸,太多的怜惜。他的确欠她太多——先送她一个繁华锦绣,后又将她推至一片凄清落寞。他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确应将她留下来,因为绫罗绸缎只会带给她凄凉,亭台楼阁只会将她的灵魂深锁。可这个挽留是否已经太迟?她毕竟已成了三哥的女人,她还能否拥有他想还给她的自由?所以他才分外地想让她离开,离开过去的一切,在天涯海角寻一个知心良人,代他偿她一世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