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倦初正式入主方家产业是在他十八岁那年,而那一年,他遇到了她——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女子。
她便是苏挽卿。
苏挽卿是方明权的外甥女,父母去世后,她便来到了方家,那一年,她刚满十六。
云倦初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女子,这样一种绽放的美丽。
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艳丽得像朵红梅,而他正在云楼前的梅海中驻足——他一向很少走出云楼,一来是身体的缘故,二来是他自己本就不愿沾染上红尘。他在楼外停留最多的时节,通常是在冬季或是初春,因为那时外面人少,而梅花却多。
他一向对梅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尤其是白梅——那一片片冰琢一般的花瓣总会让他感到种莫名的悲哀与叹息,这让他觉得熟悉,因为他自己本就是生活在悲哀和叹息中的。
有不大的雪,落在了梅树之上,覆盖住了或红或白的娇嫩,他信步走到一株白梅之前,伸出手去,轻轻掸着枝上的一层薄雪。
忽然身后有个悦耳的声音响起:“你此刻掸了,明日还会有雪落的。”
他没有回头,只淡淡说道:“能偷得一时绽放也好。”
背后有轻盈的脚步声,踏在雪地之上,十分动听,紧接着,那悦耳的声音又响起,在他的右边不远处:“你看!”
他本不是很容易就为人所左右的,此时却也忍不住转向右边——她站在一株红梅之旁,但他可以打赌,他是先看着了她——因为她实在要比那株红梅耀眼许多。
看到他转过脸来,她明艳的粉颊上便像染上了春水一般,流泻的眼波在他的俊颜上惊鸿一瞥,随即化为盈盈的一笑,柔媚过她手中拈着的红梅,只听她说道:“这些红色的花多好,即使雪再大,也掩不住它们的鲜艳光彩!”
他承认她的话是对的,因为他相信如她的美便是掩不住的,更因为她刚才那些含羞的娇态早已映在了他的心底,漾开了层层的涟漪。但他没有说话,只向她一笑。
见他不语,她又笑道:“我知你心里还是喜欢白色的多一些。可是,既然上天给了它们世间最夺目的美丽,它们为什么又要将这份美丽掩藏在白雪之下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藏着仿佛是醇酒似的诱惑——你能完完全全地倒影在她的波心里,自己却会醉倒。
云倦初的心仿佛漏了一拍,不知是为她的话,还是为她的眼,但不论是哪一样,都仿佛能直达他的内心深处。心虽一动,声音却一如往常的平静——他一向都是很善于掩饰自己的感情的:“这是你的想法,可你并不知道这些白梅是否愿意将它们的光彩释放出来。”
她显然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不禁愣了一下,一会儿方才答道:“可上天既然给了它们美丽,它们又为何不愿释放呢?”
他闻言微笑,顺手摘下一朵白梅,白色的花瓣映着微雪,散发出清浅的透明光泽,就好像他此刻的眼神一般闪烁无定,他回答:“也许美丽正是它们的悲哀,它们倒宁愿自己是平凡无奇的。”
“所以,它们宁愿被掩盖。因为只有这样,它们的美丽才不会成为罪过,只有这样它们才能融入世界,对吗?”她看着他,问得极认真,瞳心的波光仿佛已照见了他的悲凉。
云倦初的眼中不自觉地升起一种淡淡的无奈来,轻轻笑道:“也许是的。”
她点点头,目光胶着在他手中的白梅之上,半晌才叹道:“可是这样深刻的隐藏,这样冰冷的覆盖,不是太痛苦,也太悲哀了吗?”
雪蕊在他的手中轻微地颤了一下,他的眼波流连在梅旁那抹绝美的身影,竟觉难以离开:她的清眸藏着太多的关怀,她的朱唇含着太多的怜惜,多得让他甚至分不清这份深沉的感叹与心疼究竟是为了这花,还是为了……
这世上难道竟会有人懂他?他在心中低问,眼神之中不觉流露出一种柔和的光来,只是此时这种光泽隐在他一向清浅的眼波中,连他自己也未曾觉察。
面前的芙蓉靥却忽然又红了,像是晚空缱绻飘过的一抹霞色。她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好像是蓦然想起了要去凝视手中的梅花。
空气中隐约有了种让云倦初并不熟悉的炽热,这使他的呼吸开始有了些窘意。
“公子!”——幸好有一声呼唤闯入了这方天地,让院中尴尬的气氛终于有所缓解——方炽羽走了进来。
“挽卿?!你怎么也在这儿?”一走进来,方炽羽便看见了那女子,故意沉下脸来,向那女子道,“我爹正到处找你呢——还像小时候一样,刚来就乱跑!”
“表哥,我只是迷路了而已。”被唤做“挽卿”的女子顽皮地笑道,长睫之下有闪闪的灵光妖娆地跳跃着。
见她一笑,方炽羽也笑了,因为实在没有人能在这样一个绝色女子面前总板着脸的。
“表哥,你一笑起来,还是像个孩子!”她咯咯地娇笑。
方炽羽瞪了她一眼,可又无计可施——谁让他长了张长不大的“娃娃脸”呢?于是他假愠道:“公子面前,你可别太放肆!”说着,便向云倦初介绍道:“这是我姑母的女儿——苏挽卿。”
“这便是你家公子?”她明明是疑问的语调,语气中却仿佛很肯定。
“在下云倦初。”云倦初微微颔首,第一次不等方炽羽抢答,便报出了自己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