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倦初闭着眼睛,悠悠地说道:“我……还不能死。”
方炽羽又愣住了:什么叫还不能死?难道他一直是在等死?
云倦初又道:“炽羽,今日耽搁了买药的事,你便过几日取够了银子,重来扬州一趟,去觉通大师所说的那家保善堂再求些药来……”
这更是千古奇闻了!云倦初竟主动要求买药!方炽羽心中却并不高兴,反倒生出些不安之感。他隐约觉得云倦初心中一定已有了什么大事,或是有了某些预感,而这些预感竟能让他拖着病体来找李纲,竟能让他想去买药!他也不笨,想到这里,又联想到云倦初的身份,脑中竟蹦出了个天大的念头,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问:“你究竟预感到了什么?是不是……?”
云倦初的眼睛忽然睁开,清澈而明亮,只是其中添了几许深刻的担忧,让它们看来有些疲惫,他点了点头:“不错,依我所见,金兵将攻京城。”
“真的?”心里虽已有了准备,方炽羽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我倒宁愿是我想错了。”云倦初叹了口气。
他话虽这样说,方炽羽却知道他的预感从未错过,可他仍抱着一丝侥幸问:“可金兵现在不正跟太原守军僵持不下吗?”
云倦初回答:“的确如此。太原之战已打了近八个月,不止是朝廷的大部分兵马,就连王彦他们也全都去太原驻守了。这样一来,京城却成了座空城。而金兵此次却是兵分两路而来的,咱们在太原黏住的是完颜宗翰的左路军,可他们的右路军又在哪里呢?咱们却都忽略了。而这支右路军却恰恰是金兵的真正主力——太子完颜宗望亲率的部队。太原战事胶着了八个月,他却一直按兵不动,你想想,他是在等什么?”
“他是想让咱们把注意力都放在太原,他便可趁机攻打京城!”方炽羽豁然开朗,又问道,“京城急需防守,而王彦他们又脱不开身,所以你才会去找李丞相?”
云倦初点点头,却不再说话——这一番分析已让他有些不支,这疲倦当然有体力上的,可更多的却来自于他的内心:越分析,他便觉得形势越危急,越觉得自己现在的努力并不是回天的良方,甚至只是自欺欺人。也许他应该自己去的,可他还是……无法面对……
你干吗不亲自去向皇上说明险情?不仅是云倦初,连方炽羽此刻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可他没有说出来——映在他眼底的云倦初已是病容满面——他的眼睛又一次闭上了,好像是睡着了,方炽羽却知道他一定还醒着:他只是累了,他只是想暂时地逃避些什么。所以每次见云倦初闭上眼睛,方炽羽心里便会有种恐惧:生怕他从此醒不过来,更怕他醒过来了,又要开始伤神。不知为什么,他总能在云倦初眼底看到一种深深的悲哀,云倦初虽然刻意隐藏,可还是能被人看出来,因为这悲哀实在是太深、太重,深得无法掩盖,重得让人心痛。
方炽羽轻轻走到舱外,只愿舱内的云倦初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天渐渐地开始亮了,风却刮得更紧,方炽羽却觉得心中有股热血在悄悄地沸腾——这便是云倦初的魅力所在——他自己淡得像抹影子,可他发出来的光却总能唤起其他人的激情,让他人不自觉的臣服于他的光华之下,无怨无悔。
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叹服于这种人格的?方炽羽自问。
——大约是八年前吧,也是这样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