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如今的身量已同我一般高,但是她躲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又觉得像是回到了从前,她整日黏着我,小姨长、小姨短地跟在我的身后,那是段快乐而又短暂的时光,如果可以真希望承欢永远都不要长大,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我一下一下地摸着承欢的头发,想着我的雅儿终有一天也会长大,也要离开我的身边,心中不觉多了几分寂寥。
“小姨,你说人要是一直都长不大该有多好!”承欢伸手把我发髻上一根插歪的簪子扶正,我抿嘴笑道:“傻丫头,又说疯话了。”想想自己刚才也有这个念头,不免觉着好笑。
承欢叹了口气,我一怔,这还是我印象中的承欢吗,她一脸的无奈和苦涩,我抬正承欢的头,正色道:“承欢,快告诉小姨,是谁欺负你了?”
承欢的眼圈又开始泛红,她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上面绣的是一对比翼双飞的鸟儿,分不清是喜鹊还是麻雀或是别的什么鸟,针脚粗疏,绣功实在谈不上出色,右下角还有两行歪歪斜斜的小字:愿得一人心,白首终不离。可惜好好的一块帕子不知被谁撕成了两截。
“愿得一人心,白首终不离。”我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忽然觉得手里拿着的不是一块普通的帕子而是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债。
“承欢,这是怎么回事?”我张了几次嘴,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平平响起。
承欢把帕子藏进怀里,我眼尖地看到她的手指上满是水泡,我一把抓过她的手,她“哎哟”一下叫出了声,连连呼痛。
“这帕子是你亲自绣的?”我看着承欢指头星星点点的针眼,某个熟悉的场景在我脑海中跳了一下,那年承欢为了在同心锁上刻字,也是把自己弄得满手的伤痕。
承欢点了点头,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着,我把她的手拍掉,取出药膏给她轻轻敷上,她稍稍挣扎了一下还是由着我摆弄了。
“小姨!”承欢忽然正经八百地叫了我一声,神色凝重,我从没见她如此的郑重其事,她“呼”的一下站起身,从案几上抢过一把剪刀飞快地剪下一撮头发交到我手上,“等我走后,小姨请替我交给豫鲲哥哥。”
果然还是他,我就知道这事和沈豫鲲有关,我扳过承欢的双肩,注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出口问道:“承欢,是不是沈豫鲲欺负你了?”
“小姨,你不要再问了!”承欢沮丧地耷拉着脑袋,转眼眼眶又湿润了,我心里有了些谱,定是沈豫鲲言语中深深伤害了承欢,才让她在冲动之下起了远嫁的念头。
“承欢,你听我说!”我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唇边略带苦笑,“姑且不谈沈豫鲲,你若嫁去喀尔喀,你放心得下你阿玛吗?”
承欢脸上为之动容,我知道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也用对了方式,我赶紧趁热打铁:“喀尔喀和京城有千里之远,你这一去我们可能就再无相见之日,你舍得小姨吗?”
承欢盯着我看了半晌,又静默了一会才低头说道:“阿玛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感觉身体里像被抽去了什么似的,瞬时手足冰凉,如果存残在我记忆中的历史知识没有错误的话,十三爷是英年早逝的,他甚至是走在胤禛之前的,如此算来并没有多少时日了。
我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自己来自未来世界的这个事实,我可以清楚地知道每个人的命运,可是却不能去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
我的手脚是没有丝毫温度的,可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我心痛之余又无法将整个事实向承欢和盘托出,只能够一个人静静地去承受。
我定了定神,转向承欢时才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未曾移去,我本来还想再劝慰她几句,见她这般神情竟不知如何开口了,只是强自压住心中的不自在,靠近承欢,执起她的手:“带我去看看你阿玛吧。”
承欢替我整了整衣衫,拉着我出了星云楼朝交辉园走去,小绪子远远地跟在我们身后。一路上,承欢想着她的心事,我亦有我的顾虑和难言之语,两人都保持着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