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一次物理考试我就只考了110分,发试卷的时候李英一个一个叫名字念分数。叫到我的时候她又照例说了几句:“水她她,你的物理相对来说有点差啊。水她她,你怎么搞的啊。水她她,你这样可不行。”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帆布球鞋。
李英忽然打住了:“老师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看我?!”
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刺向我,我又低下了头。
她又要求我抬起头来,坚持让我看她的眼睛。
我坚持低着头,因为已经习惯了。妈妈骂我的时候如果我看着她她便会骂得更凶,如果我低着头装成很害怕很可怜的样子,她骂一下就算了,所以每次被批评被指责我都习惯性低着头。
可是李英并不喜欢我装可怜的样子。
她走过来,敲了一下我的脑袋,然后把那双肮脏的落满粉笔灰的大手放在我的后脑勺上,试图把我低着的头掰起来。
天!这对于一个恋人在同一个班的16岁的女孩子来说,是多么大的侮辱!我想到许栗阳此刻正看着我,想到自己颜面尽失,在许栗阳眼中美好的形象全部被眼前这个妇人毁了,想到许栗阳是多么尴尬而难过,想到这个妇人有什么资格用她肮脏的手碰我的头,便觉得愤怒,委屈,恼羞成怒,难过。
于是我推了李英一把,还说了句:“别碰我!”
她顿时暴跳如雷,把课本往桌子上一拍,扬长而去。
整个班上都静悄悄的。我回头看了许栗阳一眼,他的眼神很复杂,但是我看得见他的心疼。
当天下午第一节课又是班主任李英的课。
我一看到她就很心烦也觉得很尴尬,半点都不想听她讲课。于是我把中午许栗阳给我的日记本从书包里翻了出来,一页一页翻看。
许栗阳先是劝慰了我一番,然后写了几个笑话,希望我开心一点。
猪问:趴着睡觉会不会把胸压平了啊?
小鱼说:你天天躺着睡,你屁股平了吗?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同桌用胳膊碰了我一下。一抬头,发现李英正瞪着我。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虽然装做很藐视她,不屑一顾的样子,但是生怕这个女人从讲台上冲下来把我日记本收走了。于是我把日记本推进抽屉,坐得笔直笔直的。李英老师对着我将浑浊的褐色眼珠在灰白的眼眶里做了一个360度旋转,真是一个恶狠狠的白眼。
下课铃一打,我就冲出了教室,因为怕李英逮着我不放。
等我回到教室,傻了。
我的课桌边上围满了同学。看到我来了,同学们自动给我让出一条路。
我书包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倒在了课桌上,抽屉里被翻得一片狼藉。李英站在我的座位前,手里拿着我和许栗阳的日记本。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目光。她用一种貌似无比怜悯的目光注视着我,然而整张脸都写着挑衅,写着鄙视,写着得意,写着一种变态的满足。
李英扬起手中的日记本,说:“你不错啊,小小年纪就谈恋爱,知不知道什么叫不要脸啊!还写什么‘我爱你!’你也配说爱?!你这种女孩子将来一定不会有出息的!恬不知耻!”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有人说我“恬不知耻”。第一次是在我8岁的时候,忘记我做错了什么,妈妈说:“你真是恬不知耻!”当时我并不知道恬不知耻是什么意思,可是看到妈妈的表情我想这大概是个很坏很坏很让人生气的词,下次不能再犯了,于是我在纸上写道:以后不能再甜不知齿。
事隔这么多年,当我再次听到有人说我恬不知耻时,所有的愤怒委屈和心酸如潮水般涌上来。整个世界悄无声息。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尽管我知道所有围在我们身边的同学都在说,在不停地说,可是那一刻,除了羞辱,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仿佛一个被脱光衣服的孩子,无辜地被推到了众人面前。没有退路,不能逃亡,赤裸着身体接受同学老师用目光做成的闪光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