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慢慢地变近。那个人走得很慢,脚步声也象一个人含糊不清的话语,但每一个踏下的步子却又象是能看见一样,我已经象是应和他的步履一样,在随着他的节奏向前走去。这种感觉极其诡异,明明自己什么都知道,眼里看到的一切也依然如故,可就是象在做梦一样,当我踏出一步,脚掌刚落地,地面的寒意透过鞋传到脚底时,耳中恰好也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就象有一根无形的线,把我和他连在了一起。
不要,不要再走上去了。
恐惧象是粘稠的胶水,无论我如何想让自己不再走上去,双脚却仍是一前一后地挪动,一步,一步,慢慢地,又是毫不犹豫地向前。
真的是噩梦中吧。我想着,手指也僵硬得如木棍。我已经走到了拐角处,再走两步就可以和从胡同里走出来的人打个照面了,我绝望地看着前面,仿佛能看到冰冷的空气象一层透明而松软的冰块被我的身体破开,形成一个空洞,周围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来填补空隙时又造成了一个个漩涡。
突然,从手指上传来了一阵针刺一样的疼痛。这阵疼痛几乎要把我一下撕裂,以至于脑子里象有什么东西一下断开了一般,我一个踉跄,靠在了边上的墙上。
那是烟头燃到了我的手指。烟头造成的烫伤其实并不如何严重,但是由于烫在手指上,极其疼痛。可与这疼痛相比,我心中的恐惧却象雾一样无边无际地漫延开来。我回过头看了看,那个小店显得那么远,那老人正在上店板,“啪啪”的声音穿过冰冷的空气,敲得心脏发木,而汽灯那惨白的光也随着门板一块块上起,渐渐地隐没。
逃回去?我不知道如果自己真这么做,该怎么对那个老头子解释,说不定他会认为我是个打劫的强盗吧。可是我实在不敢再往前走去,我不知道前面那条胡同里的究竟是个什么人,
我只犹豫了一下,突然“吱”的一声,那亮着的一半路灯也突然间灭了。黑暗来得太过突然,就如同一块巨石猛然间从天而降,一下把我压住了。而就在那些暗淡的路灯光消失的一瞬间,我看见了一双手从那条漆黑的胡同里伸出来。
也许是错觉吧,眼睛尚不能习惯那种突如其来的黑暗,似乎面前飘浮着无数白斑,什么都看不见。可是我又无法相信那是我的错觉,那只手,干枯得象冬天落尽叶子的树枝,直直伸着,五指弯曲,伸出了那条胡同。刚才如果不是被烟头烫了一下,那我就正好走到那胡同口,这双手一定搭到了我的肩上。
“你是谁?”
象是从噩梦中惊醒,我猛地喊了起来。可是我仍然如同沉没在噩梦中,发出的声音微细如蚊蚋,可是眼前仍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我却可以感觉得到,空气正在打着微小的旋,一个物体正在慢慢地向我移动。
那是谁?或者说,那是什么?
“是你?”
让我吃惊的是,面前突然传来了一个这样的声音。这声音很陌生,干硬冰冷,但语调又有种熟识之感。我战战兢兢地道:“你是……”
不知为什么,我害怕见到这个人,从心底里本能地害怕,就象小孩子怕蛇,怕蜈蚣一样。我不想看到他,但是听他的声音,似乎认识我的,可我又实在想不起那是谁的声音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那么勉强,象一块干硬的石头。象来时一样突然,脚步声又急促地响起,但这次是越来越轻,越来越远,当中夹着“叮”的一声,象是敲了一口很小的钟,声音如游丝,虽然微弱,却袅袅不绝。
过了好一阵,声音终于听不到了。我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慢慢沿着墙壁向那胡同时探出头去。那个胡同一片昏暗,里面没有路灯,几乎象是个长长的管子,深不见底,黑暗也象有了重量,在向当中挤压。在这一片黑暗的尽头,我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人影一闪,也不知闪到了哪个拐角里去了。
这是谁?我深深吸了两口气。如果我追上去,说不定还能追上那个人。不知不觉地,我向胡同里踏进了一步,脚底却猛地传来一股阴寒,象根针一样扎入我的脚底。我吓得慌乱收回脚来,退回到外面的路灯下。路灯光一时也仿佛让我感到了温暖,只是我也知道,这只不过是我在自欺欺人而已。
地上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那是我刚才踩中的。我又看了一眼那胡同,在灯光下看来,胡同里更加幽深黑暗。我不敢再看,弯下腰拣了起来,刚放到眼前,心头却猛地抽紧了。
那是个班指。铜的,上面斑斑驳驳,是铜绿被磨掉后的痕迹。周围没有人,我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空气,在空气里带着股淡淡的腥臭味。那不是鱼腥,也不是腐烂的臭味,而是一种铁锈似的腥臭,这空气里也似乎留着他刚才的身影,冰冷的象是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我激凛凛地打了个寒战,深夜的寒气象疾病一样无孔不入,我再也无法忍受周围那似乎永远都不会散去的寒冷与恐惧,猛地向前冲去。冲出两步后,一走过胡同口,我才放慢了些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个路口。象是某种昼伏夜出的猛兽的巢穴,这路口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暗,我不敢再去看,把那班指放进衣袋里,又向前跑了两步。
前面是另一条横向的大街,和这条因为拉闸限电的路不同,那条街上仍然有着灯光,带着温暖的人气。我一踏上那条街,不禁弯下腰,两手按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