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归恶心,这个故事一定很有市场。
回到自己办公室里,人大多走空了,文旦还在打着什么,见我又坐到电脑前,他道:“阿康,怎么了?”
“老总让我把李颖的清样再校一遍。”
他不知为什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有点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刚才有个人打电话来要向李颖投稿。”
“又有什么胡说八道了?”
“他说是看见墙上有个人影会动,还有声音。”
我也有点想笑。胡说八道天天都有,可这个造谣的恐怕已经走火入魔,居然编出这么拙劣的谎话来。我道:“影子有声音还算奇怪,可是影子都会动吧?只有死人的影子才不会动。”
“不是,他说这影子就是在墙上的,没有原物,又一下钻进墙里。”
我刚要打开电脑,这时却一下停住了。这个设想倒是挺不错,没有实体的影子,那可真是个忧伤的故事,我记得安徒生晚期有篇童话就是这样,说一个影子和人交换了一下,影子去做事,人变成影子。有时我倒希望自己也是个影子,这些谋生的事让那个影子去做,我只要舒舒服服地躺着,让影子拖着我在地上走。我想象着自己变成一个没有厚度的影子贴在地上,换了个角度,周围熟悉的景物也一定变得全然陌生了。我拉开键盘,一边打字,边道:“他是在看埃梅的小说吧?”
“什么?”文旦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大概没读过这个法国作家的小说。我还记得大学里读到埃梅的一部小说集里,第一篇是说一个穿墙人。后来这个穿墙人被封在一堵墙里,旁人时常会听到这堵墙发出叹息。这个荒诞不经的故事那时却让我有一种恐惧,我想象着人被封在墙里的情景,那应该不是象被封在砖头砌起的空隙里,而是被一种胶质的黑暗包围的感觉。后来每当我独自在暗夜里走过没有路灯的巷子时,我总有种荒诞的预感,好象两边的高墙会象我压来,那种黑暗也在成形,变得浓厚粘稠。
“没什么,一个外国人的小说。”我嘟囔着,也不想对他解释谁是埃梅。对于法国作家,我想他顶多知道凡尔纳或者勒布朗,大不了再知道些萨特、加缪、莫里亚克这些得过诺贝尔奖的和左拉、福楼拜、都德、莫泊桑这些有名的,至于波德莱尔、马拉美、龚古尔兄弟、瓦雷里,直至萨冈,我想他都不会知道的,自然不用说相对而言没有大名气的埃梅了。事实上,如果我不是因为读过那部短篇小说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文旦大概也知道没什么话题可说了,他把手头的东西打完后,关了计算机,道:“我下班了,你忙吧。”
“忙。”我顺口答应着,开始再对李颖那稿子校一遍。李颖昨天不知怎么搞的,好几个错别字都没校出来,如果这样登出去,恐怕又有读者会来提意见。
正在校着,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有点厌烦地拿起话筒,也不知为什么,总预感那会是温建国打来的电话。
“喂,是《传奇大观》编辑部么?”
电话里传出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我道:“是啊,这里是《传奇大观异闻版》的编辑部。”
“你们为什么还不来,那个声音快要听不到了!”
我怔了怔,一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马上意识到这肯定是刚才那个来提供消息的人。我把话筒夹在脖子下,道:“你说清楚点,到底是什么声音?”
“从墙里!从墙里发出来的!吱吱的,跟个虫子一样!”
我有点好笑。文旦跟我说时,那声音还是影子发出来的,现在成了墙里,倒真成了埃梅的小说。这种前言不搭后言就是谎言的基本特征。我道:“是墙里么?我听说是影子发出来的。”
这已经是寻开心了,只是那人好象没听出我话中的讥讽之意,顺着我的话道:“对,那个影子‘飕’一声钻进墙里去了,你们快来啊,这是一条大消息!”
我按耐住心里隐隐的恼怒,仍是和颜悦色地道:“对不起,影子是物体挡住光线留下的阴影,那不可能跟小虫一样钻进墙上的洞眼里的。”
“可墙上没有洞啊!”那人没有听出的话语中的挖苦,还很不知趣地说着。我有点火了,声音大了点,道:“如果影子真能说话,那你用摄像仪拍下来吧,卖到电视台,那可是条奇闻,能卖个好价的。”
那人大概也听到我话中的恼怒之意,他顿了顿,没再说话。我以为那是因为他无话可说了,刚想把电话放下,他突然道:“这是真的啊。”
这人缠夹不清地实在让我有些恼火,我道:“对不起,我现在很忙,如果你觉得这有价值,请用书面投稿。”不等他再跟我说什么,我一下把电话搁下了。李颖的版面因为实在找不出那么多新鲜的怪谈,所以上面有过一个征稿,一旦录用就有报酬,并且把电话号码都公布了,这个人大概领会错了,觉得我们和做社会新闻的一样了。
把李颖的稿子校过一遍,我生怕会漏掉什么,又看了一遍,挑不出有什么错误了,才把文档存盘后放回她的FTP里,把办公室的灯都关掉后才走出门去。
我们编辑部只有两间办公室,连老总也不过是用玻璃拦出了一小块地方而已。我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后,却不知是因为错觉还是什么,虽然两间办公室都没有灯,但是我这间却要亮一些,大概是因为外面透进光来的缘故吧。每天来例行一早一晚来搞两次卫生的大妈正在过道的那一头拖地,看见我出来,她抬起头道:“加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