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不置可否地扫了那妇人一眼,那走路姿势、那身匆忙而就的宫装,早已显示出蹊跷。
再看她手里,有一个包得方正的物事,倒像是个小箱。
她不动声色地寒暄几句,这才离开。
一盏茶后,她来到梅嫔的寝殿外,贴着窗棂,小心地把窗上轻绢挑开一条缝。
只听得里面一个妇人声音:“娘娘容禀,您的身子并不要紧,不过是虚寒内蕴,肝气有些郁积,吃些药就不妨了。”
梅嫔有些不耐道:“这些话太医也会说,我想知道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
里面静默了片刻,那妇人才道:“老身忝为杏林中人,医者父母心,论理是不该窥视天机。不过,梅老爷已经把您的苦楚都说了,既如此,就让老身用家传的‘线脉’来一试吧!”
接着里头一阵忙活,晨露已不欲再听,转身走开了。
元祈今日的奏章很多,晨露一直在旁协助,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畅春宫。
临近主殿,她不放心,仍凑到那条缝隙里,又看了一眼。
只见主殿灯烛被风吹得一闪一灭,昏暗中,梅嫔呆坐着,灯光投影在她脸上,只见她神情变幻不定,一时凄苦,一时咬牙,最后,她有些扭曲抽搐地笑了。
“既是个女的,就别怨我狠心了……”
低的几乎听不到的言语,被晨露勉强收入耳中。
她的笑容,竟是别样的狠毒和得意。
晨露不忍再看,转身回了自己院落。
经过两次险死还生,梅嫔的性情,已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如初见时那样娇憨无邪,也学着其他妃子,有了自己的心机、自己的谋划。
这就是宫人女子的心路历程,无论怎样美好的女子,在这个泥潭血泊、吃人不见骨的地方,都会渐渐浸润、沾染,最后,从心底里吐出毒汁,去戕害别个。
这里没有出淤泥而不染,只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适者生存、胜者为王的观念,简直已成为天理公道。
晨露看了眼天上的明月,那皎洁如银的圆面,在天光的渲染下,竟呈现一种微微的赭红,如同,蒙上了一层鲜血。
晨露感到一种不祥。
第二日巳时刚过,元祈正和几个重臣商议事务,只见秦喜跌跌撞撞地奔到殿前,又是焦急,又是畏惧地不时探头看里面。
“你探头缩脑的做什么?出了什么事?”元祈一眼瞥见,看着他鬼祟的模样,有些怒意。
“万岁……不好了,畅春宫梅娘娘出了大事!”
秦喜急得不顾他人在场,气喘吁吁地嚷了出来。
殿中诸臣都是面色一沉,元祈亲政四年来,后妃鲜见有孕,连着几例的小产滑胎,引得内外谣言纷纷。无论如何,皇嗣上的单薄,都会让天朝处于不稳状态,身为重臣,他们很不乐见这种情况。
元祈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下一刻,他心中的怒火,如同狂涛巨浪一般,汹涌澎湃。
他眼光一凝,直直盯着秦喜,问道:“情况如何?”
“太医说……很是不妙,孩子……估计保不住了。”
秦喜被那神魔般恐怖的眼神一瞪,说话都有些艰难。
元祈咬牙冷笑,“终于还是得逞了!”
他平素温和宽仁,如此怒态,让所有人都两股战战,不知道雷霆怒火会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元祈振衣而起,“去畅春宫!”
“启驾畅春宫——”
司礼太监的洪亮嗓门,此刻听着分外心惊。
元祈赶到时,梅妃性命已无大碍,只是那一个多月的胎儿,随着触目惊心的鲜血,已化为乌有。
他来到梅妃床前,梅妃已经幽幽醒转,看到元祈亲自到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元祈制止。
“你身子这么虚,和朕来这些虚礼做什么?”元祈很是怜惜地帮她掖掖被角,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愧疚,“都怪朕,没有好生照顾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