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灭(7)

她眼神怔忡,喜悦、悲伤、惘然,还有,最后的决绝。

她再也忍耐不住,毅然起身,推开了大门。

初春的夜,仍是寒冷寂寥。

天地,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幽黑近蓝的天空中,星星在顽皮地闪烁,千万年的佻脱,近乎无穷的冷峻。

她隐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朝着更东的幽深中走去。

这幽深一直蜿蜒,沿自己屋后走了一阵,四周越发荒芜,蒿草渐渐没膝,脚下的路在月光下却也依稀可辨。

一道高墙隔断了去路,中央那栅栏铁门,已经是斑驳生锈。

晨露想了想,还是没有以细枝开锁,虽然这易如反掌。

她脚下步法奇异,只是在墙头一点,就到了另一端。

何姑姑说,你要住的房舍在最东面,偏远幽寂,无人愿意居住,只能做了库房。

那么,姑姑,最东面往东,是什么地方?

是废弃的宫室。

好好的,怎么废了?

那是先朝的宫室,都曾是辉煌清美,令人炫目。三十四年前,鞑靼人攻下了京城,在这里烧杀淫掠,宗室受辱,天下恸哭,一夜间,万千宫殿,都成了废墟残垣。

前朝……姑姑,一间也不是本朝的吗?

她在黑夜中,不疾不徐地行走,脚踩在腐朽的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月亮隐没在云中,宽阔而笔直的大道,延续到不远处。

远处,黑黢黢的废弃宫殿,仿若死去的巨兽。

而越来越近的,却是……

她微笑,想起何姑姑瞬间惨白的脸色。

那只是一瞬间的变化,随即,恢复原样。

小丫头!瞎问些什么呢!告诉你,可千万不能去那里……不然,前朝千万冤鬼,作祟起来……

她从死寂阴森的大道走下,面前的是一座巍峨典雅的所在。

宫门上方悬有一块匾额,半挂着摇摇欲坠,上面被刀剑划得稀烂,原有的字迹,全不可见。

自古成王败寇,连块匾额也要毁去,气量未免太小……

雕成飞天凤纹的乌木廊柱,在岁月风尘的袭扰下,已不再闪亮。鲛绡裁成的窗纱,已经肮脏得不成样子。轻轻推开殿门,吱呀的声响,显示出它的衰老。地下的泥尘,铺起厚厚一层。

晨露偏过头去,看了看更远处前朝的废墟,胸中块垒只化作一句:“原来,都是灰尘,没什么不同。”

三十四年的,二十六年的,本来就没什么不同。

岁月侵蚀了一切,灰尘把所有谎言遮掩住,也就成了千万年的人间。

大殿中,仍可见往日的繁华威仪。金玉御座仍在中央,诸般宝器,一样不少,都蒙上了一层灰垢。想来,自那一夜后,再无人踏入。

她径直往后走去,穿过回廊、庭院。

她走到寝殿前,终于不动。

笔直地站着,十指却微微颤抖。

门板被风吹得来回摇晃,在深夜中发出回响。

几下之后,终于被风吹开,为她露出真容。

踌躇着,她走了进去。

终于走进了,那一夜的噩梦当中。

这是一间贴满符咒的阴森房间。

窗棂上,床前,梁上,柱间。

那朱红色符咒已经褪色,在夜风中哗哗轻响。

仿佛是鬼魂的低语。

地上一层灰土,只是靠窗的那一块地,竟是被符咒密密贴住,不见本色。

前世,她就是倒在那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原来,就是这符咒作祟……害我在奈何桥下,被烈火焚烧了二十六年……”她轻轻低语,声音淡淡,语意中的刻毒悲愤,深入骨髓。

书案前一应笔洗、镇纸仍在,只那宣纸和湖笔,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

她笑了,轻嘲道:原来已如此破旧,怨不得“他们”能偷天换日,把这里也说成是前朝旧迹。

她伸手拿起架上的《校略新编》,从最下一层,抽出了一枚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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