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我榻前哭得越发凄惨,我不禁有些慌乱,伸出左手拍拍她的肩说:“你,你别哭。不瞒你说,不只不记得你,连我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你别害怕,可能,嗯,也许过几天就好了也不一定呢,别哭了,跟我说说我的事情好不好?”
她慢慢安静下来,抬起头,眼睛鼻子哭得红红的,看到我微笑地看她,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倒是个实心眼的丫头。”我暗自想着。
小喜儿抽抽噎噎地讲了一个时辰,我对自己的处境大致有个了解了:我是兆佳·雅柔,皇帝指婚给十三皇子的嫡福晋,父亲是从一品的兵部尚书马尔汉,如今是康熙四十一年,三天前与十三皇子奉旨完婚,却在下轿的时候被发现割腕自杀在花轿里。至于这小喜儿,是我在定嫔娘娘那里做宫女时便侍候我的,感情极好,按规矩嫁给皇子可以带一个丫头,便带了她出来。我了解的,大概就是这些了。
听完“我”的履历,再看看那只包扎好的手,我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使劲闭上眼晃了晃头,再重新看这个环境,终于确认这一切不是假的。我稳了稳情绪,推说要吃东西就打发走小喜儿,然后走下床,开始慢慢在这屋子里转悠。逃之无门便惟有安之若素,只是这么高贵的身份居然简单地落在自己身上,确实有点不可置信。
十三阿哥啊,大概就是那天那个穿红衣服的人了,可惜没看清楚这个三百年后还能万人迷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说不定不堪入目呢?不然这个雅柔又怎么会自杀?遗憾的是不能把这独家资料传到二十一世纪,就算传过去也不一定有人信。
一边兀自胡乱想着,一边用手轻轻拂过那些古典家什。当我走到梳妆台前,一伸手触到镜子,不禁怔住了,镜子里的脸跟我原来的相貌有八分像,还是一样普通的云淡风清的脸,只是下颏尖了很多,眉眼间有一丝挥不尽的洒脱和沉静。显见得是大户人家小姐,保养得还算好,此时不施脂粉,应该也可以算是清秀,不过身量小了些。我仔细想了一下,是了,这兆佳氏此时应该只有十三岁上下吧,可怜稚气未脱就嫁作他人妇了,如今这付皮囊里换了是我,倒也不知以后的日子是福是祸。想到这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回过头,却看到门口不知几时竟多了个人,和我一样怔怔地站着……
月白的绫子袄,腰间系着石青色腰带,带上挂着一个黄色的荷包和一块白色的玉佩。不用想,能这样站在这里的,自然就是那个必须要出场的十三皇子了。看他的样子,左不过十六七岁吧。宽脸盘,阔阔的额头,单眼皮,幽黑的眼不怒自威,通鼻梁,略厚的嘴唇,整张脸隐隐透着一股文气。要按现代的审美标准来说,应该说是周正,帅气就免了。身材倒是过人的魁梧高大,也许这就是满人的本色吧。
“咳咳……”他轻咳了两声,又说了一大串我听不懂的话,我这才醒过来,微微冲他笑了一下,遇到听不懂的话就笑,这是我在国外养成的习惯。他一怔,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下我倒窘住了,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可以说汉人的话么?”
他皱眉,上下打量着我,半晌才开口:“怎么你不懂满文?”
“是。”我说。
“这怎么可能?原先在定嫔娘娘那里,你会说的啊?”
听了这话,我腮上作烧,额上开始冒汗了,慢慢低下头,嗫嚅着:“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说罢悄悄抬眼看了看,只见他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地变幻着颜色。我浑身都是汗,感觉自己很怕他。也许是很怕这个世界,其实就连对小喜儿说话,我也是谨慎得很的。言多必失,在这个到处是规矩、步步讲礼数的社会,我还是尽量少说话的好吧。
尴尬的气氛在我跟他之间悄悄盘旋着,突然他大步窜到我眼前,又后退了半步,端详了一会,方说道:“你的手,呃,身子可大好了?”见我轻轻点点头,又说:“我们还有家礼没有补过,皇父特别恩典等你醒了再说,看你这样子,怕是礼数也不记得了,嗯?”最后一句是询问、不解还有怀疑的语气,我只觉得心一颤一颤的,越发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