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岂畏鶗鴂鸣(7)

“小姐,都是过往的旧事了,你也别想太多了。”春日多思,小姐就是这玲珑的心思隐得太深,时常念着自己失恃失怙,事事小心,便是在舅爷府上亦是步步谨慎,不肯落下一点错儿,比个下人还拘谨怕错。这十年下来,竟是从未舒心畅快过一回!

“是啊,‘一切有为法,如梦如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本也是执迷过深了。”骆垂绮低低一叹,却也只能如此说以慰思亲之心。终究形同孤儿的她还有长长的一生要走下去,这条路,让她纵使有了孙永航这样的丈夫,也依旧心怀忐忑。

孙永航理了公务,便不自觉地把脚挪向回影苑,孙老爷子的话总是时常萦绕在耳边心上,但却总敌不过他魂里相系妻子的嫣然一笑。每当他想忍下心思在书房里坐久一些,那奏报的字里行间里就会生出两汪秋波,清灵灵的杏子眼,满含情义地望着他,菱唇带笑……想着想着,他便魂不守舍起来,公务再难理清。于是,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往回影苑去了。

今日的公务不多,他早早便拾掇好了,想再坐一会儿,但心中念着娇妻的脚伤,便理所当然地往那儿走了。

还未跨进屋,就听到她主仆二人在那里说话,他放轻了脚步。虽说君子不听暗壁,但垂绮与溶月的感情的确很深,定有些体己话放在无人时悄悄地说。有时孙永航也颇不以为然,可是溶月到底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丫鬟,时间上的分量确是他比不上的。也因此,他心中亦是存了三分敬重,说话间对溶月也特别客气些。

嗯?如梦如泡影,如露亦如电?垂绮有什么心结是这样解不开的?过往的旧事……难道是她的身世么?孙永航暗恼自己的疏忽,只知晓日常起居上的照料,却不曾想她无父无母,女子出嫁本有归宁,但她只一个亲舅,却不是她的家了。唉!有愧人夫!

他心中愧疚,一步跨入屋里,心中已有了个主意。“垂绮,今儿不痛些了么?”

骆垂绮乍闻他的声音,心中一喜,不由面上绽开一朵欣颜,美得耀眼。“今日那么早便忙完了?”才不过未时呢!这些日子来,他一直是很忙的,常常在书房一坐便是整整半宿。晚上都睡不好,更不用说白日了。

听她这么一问,孙永航有些心虚地讪笑了下,含含糊糊地应了声,马上道:“乘着今儿空,咱们去游湖吧!雇条小船,沽几两酒,咱们去看看这夹岸的桃李。”

骆垂绮闻言也喜,才要应下,却又黯了颜色,“可是我的脚伤……”

“不是还有为夫我么?”孙永航咧嘴一笑,带了几分类于孩童的淘气与促狭,还有几分得意,他上前打横里一把抱起她,“我抱你走!”

“呀!”骆垂绮轻呼一声,羞于他的大胆轻狂,心中却着实欢喜,伸出的小手作势要捶他一记,到最后却也只是轻轻放在孙永航的肩上。眼看着他抱着自己要走出屋子,她不由有些羞急起来,小声急道:“你快放我下来!被人瞧见了我……”

“怕什么!你是我的小娘子,在府里谁敢笑话你!”他俯下头在她脸上偷得一个香,满意地看见妻子又羞红了双颊,不由大笑,直吩咐着历名备车,便一无顾忌地朝府门外走。

“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孙永航擎了一杯酒在手,亲昵地喂了一口到骆垂绮口中,才笑着凝住眸光,吐出一句话来,款款深情里又别样地融入了一分潇洒,衬得他原本就极为俊朗的面容更添一抹让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骆垂绮被他拉着半偎在他怀里,方才那杯酒清泠又香醇的味道滑入肚里,带着一股辣辣的热呛,后味却又回甜,醺得人从骨子里溢出柔情来。她听着孙永航爽朗又绵长的情话,满足的笑意漾在唇边,眼波柔得一如这春日的西苑湖,一波碧胜一波,一层浓过一层,她在这醉人的春风里,微微昂起了脸,发髻抵在丈夫的肩上,红唇轻启,吟出一曲小调,“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柳丝儿拂水,杨花散飘。她蕴了一腔情丝的声音如同桃花瓣瓣,逐水流去,桃红映着清流,别样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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