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
2001年夏季正午的麦当劳门口,你吃力地抱着一个大盒子,东张西望。我高高举起右手,热情地喊:“嘿!桃子!这里!”你怯生生地朝我走来,“你是大米吗?”我笑着点点头。我想你一定没有注意到我的笑看起来其实有点诡异。然后我看似随意地看了一眼你放在膝盖上的大盒子,心开始狂跳。
小桃,你很可爱,可是你不走运,谁叫你店铺的信用度是那天我所逛的网上店铺里最低的一个呢?看看你卖的东西,二十几个旧芭比娃娃、四十几套芭比娃娃穿的衣服、若干套已经绝版的《美少女战士》、《尼罗河女儿》等原版漫画,更多的是五花八门的韩国信纸、日本圆珠笔,杂七杂八,都是小女孩才喜欢的小玩意儿。可是再怎样,芭比娃娃虽然旧,也不至于只卖二十块钱吧?几十本一套的漫画书你居然才卖五分之一的价钱……当时我对着电脑屏幕立即拍板,就你吧——我这辈子第一个行骗的对象。
我猜你是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你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只有有钱的小孩有资格做这么无聊的事情——把玩腻了的东西,用这种廉价的形式丢弃。我选择骗你的理由简直太多了:你是新手,没有经验,容易受骗;你卖的东西是我小时候做梦都想要的,毫无疑问我嫉妒你;而且我断定,你这个有钱小孩根本不稀罕这些东西,就算被我骗走你也不会在意。于是我给自己注册了一个叫做“大米”的网名,给你留言,我说看到你的店铺,就像穿越时空回到童年,然后告诉你我小时候天天都要枕着芭比娃娃浅金色的长发入睡;并且我也曾有一套《美少女战士》,爱不释手,可惜后来搬家弄丢,再也买不到了……你毫不犹豫相信了我,并且把我们的相遇归为伟大的缘分,视我为知己……两周的MSN和电话火热联络之后,你欣然同意和我见面交易。
“你要买的东西全在这儿啦!”你把盒子推到我面前,打开盒子兴高采烈地说,“这套《美少女战士》还很新呢!难得你也喜欢月野兔,我当时每天睡前都要模仿一次她变身,你会不会啊?”“还有这本信纸,我有一段时间用它每天写一封信给隔壁班那个长得很像陈冠希的男生,可惜一封都没有勇气寄出去……”然后你从口袋里掏出大把花花绿绿的瑞士糖塞给我,孩子气地捂住嘴巴,傻兮兮地笑。你飞快地说:“我们两个简直像一起长大的姐妹!我当时把这些东西拿到网上,就是想找到一起分享的人。”阳光照在亮晶晶的糖纸上,反射出白花花的光,我有了片刻的怔忡。我的内心忽然变得柔软,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我甚至想,或许我应该把那一百块钱给你,然后心安理得地把你的宝贝抱回去,坐在粉红色小床上,和久违的童年的自己紧紧拥抱。我们以后还可以出来看看电影逛逛街……
可是这时,手机响了——就像我跟何晓光事先商量好的那样,我借口接电话,请你帮我去买一对鸡翅。然后等你回到座位,我和盒子一起消失了。可是天知道,居然这么巧,没等我开口,你说要去洗手间,然后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犹豫五秒,迅速抱起盒子。
逃回家,何晓光的电话追来了,“行啊你,还真有两下子!不过那个被骗的小姑娘反应也太大了,她蹲在麦当劳门口哭得肝肠寸断的,还惊动了警察。警察问她怎么了,她说芭比娃娃和漫画书被人骗了,可警察哪有工夫管这事儿啊!”一时间,我不知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我想,我可以当做只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我把盒子藏在床底下,而那个购物网站,我再也没有去过。后来我长大了,像遗忘很多其他事情一样,渐渐遗忘十七岁的我,曾经跟人打了一个关于“谁能免费在网上购物”的无聊的赌,遗忘了我一度因为对你的这场欺骗而怀疑自己的心灵已经不再完整。直到昨天,十岁的小表妹找到芭比娃娃,欢天喜地地满屋子乱跑,我又想起你来。但愿我让你丢失的,仅仅是一些你不再需要的玩具,而不关乎童年的美好回忆,以及对这个世界深深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