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城主高氏舒夜,奢侈淫逸,暴虐苛酷,即刻免除其敦煌城主、安西大将军之位。”读着帝都诏书上的语句,连城看着不动声色的公子舒夜,声音极缓慢,生怕对方猝然发难,手离腰间的佩剑只有半尺,“其弟连城继任敦煌城主,并袭高氏一切爵位。钦此。”
然而等他读完了,广场那一端的白衣公子依然丝毫不动,既不跪下领旨,也不一声下令让神武军擒拿——只是嘴角噙着捉摸不定的笑意,看着归来的弟弟。
帝都的旨意宣布完了,然而满地匍匐的百姓和商贾却没有敢回应一个字。
十年来,公子舒夜统治敦煌的铁腕人尽皆知,虽然敦煌向帝都称臣,然而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区区一道圣旨的力量,却万万抵不上城主的十万神武军。所以在公子舒夜保持着沉默不置可否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寂静中,只有风在城中呼啸,带来北方雪山上的冷意,二十口棺材反射着冷寂的光。
“你同情这些魔教教徒?”公子舒夜终于开口了,问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不恨明教?在长安十年,你居然不恨明教?”
连城一怔,冷笑:“我为什么要恨明教?我又不是你这种魔王,连妇孺老幼都杀!”
公子舒夜似是更惊,追问:“在长安十年,没人教你恨明教?”
“没有。我恨什么,不需要人教。”连城傲然,眼神明亮坦荡,“我不是明教教徒,也不是什么武林正派人士,但我看不得这般对手无寸铁教民的烧杀!你何其暴虐!”
公子舒夜忽然间似有些失神,竟然不语。
“高舒夜,这道圣旨,你是接也不接?!”连城不耐,厉声,举起手中圣旨。
公子舒夜抬头看着弟弟和他手中的黄绢,忽地大笑起来,声震古城。
“你笑什么?你反了,想藐视帝都旨意么?”连城怒,手按上了剑柄——早就想过高舒夜不会轻易就范,只怕要动武才行。
“连城,连城,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公子舒夜冷然大笑,声如金玉,眉间尽是复杂的情绪,“你以为一人一剑孤身归来,拿着一卷写着所谓‘旨意’的黄绢,便可从我手中要去十万神武军和这顶黑豹紫金冠么?”
大笑中,敦煌城主缓缓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手势。
城头瞬间涌现了无数士兵,千百张劲弩对准了场中少年,而周围的神武军步兵更已刀剑出鞘,紧紧围了过来。连城看着这些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战士,脸有些苍白。他没有料到十年之后,舒夜居然将那支嬴弱疲弱的驻军,训练成了如此精良的军队!
“连城,我的二弟,你知道我可有多么的失望……”公子舒夜苦笑起来,那种笑容竟然似出自真心,没有半丝讥讽,“我没有想到十年后你还是如此不长进,贸贸然就拿着一卷黄绢闯回了厉兵秣马的敦煌——帝都十年质子的磨难,竟然没有让你学会么?”
“学会什么?”连城紧绷着脸,问,手握上了佩剑。
“权谋!思虑!手腕!——游刃在政局、武力、人情、民意之间的平衡取舍能力!”公子舒夜看着归来的二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狠狠道,“你居然还是什么都不懂!和十年前那个孩子一模一样!我等了你十年,等着你回来用各种手段从我这里夺去这一切——”
听得那样的话,紧绷着脸的少年也不禁一怔,看着自己的哥哥:“什么手段?”
“还要我教你?”公子舒夜仿佛气极反笑,“你难道不应该和帝都权贵结亲,然后借兵回城?难道不应该偷偷潜入,先和绿姬接应上?然后她下毒,你刺杀;或买通我的左右将士,不动声色置我于死地。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拿出圣旨,宣布继任敦煌城主!你和绿姬真让我失望……一个是单纯斗勇的白痴,另一个是空有怨毒的妇人,一点大事都当不了!”
这一串的话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从公子舒夜嘴里吐出,然而连城却是一脸茫然,听到最后脸上露出了鄙夷和愤怒的神情,冷笑起来:“为什么?我有帝都旨意,光明正大——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你不服抗旨,我尽可凭着手中尚方宝剑斩你于剑下,为何要使这些阴毒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