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爱别离(2)

从此萧郎成路人……

京城的夜晚,哈口气儿就能见着一阵白雾。白天还能勉强以日当衣的乞丐们再也耐不住严寒的淫威,瑟瑟地卑微地缩在有亮光的墙脚下。这边还是凄惨的人间地狱,那边,华庆生戏班园子里却是人声鼎沸,热气腾腾。来来往往的戏迷们互相问安,小二们高高地挽起袖子,肩膀上搭着条手巾,手里托着少爷小姐们点的各色美食,嘴里嚷嚷着借过劳驾,剃得露着青皮的头顶跑得直冒细汗。茶座上,包厢里,老少爷们摇头晃脑吟唱喝彩,小姐夫人们犹自挥动着香帕,低声攀比着各自的穿戴。这一派张灯结彩,着实热闹。

与园子里的热闹完全不同,戏台另一边漆黑的角落里,良玉眯着醉意蒙■的眼睛,面前横七竖八地丢着好几个酒瓶。一个小二端着一托盘小菜从他面前经过,没看见黑暗中的他,差点被绊一跤。

良玉被踢一脚却全无痛感,只是嘴里醉醺醺地道:“好香,你拿的是什么酒?”

那被吓着的小二一听是他,顿时摆出个茶壶的造型,轻蔑地说道:“酒?你省省吧,这是给客人的。”说罢一声冷哼,小二拿手巾掸掸裤腿,目不斜视地往园子里走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良玉自嘲地一笑,慢慢地合上眼睛,似吟似唱:“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云香,云香……”醉眼蒙■中,云香美丽温柔的脸仿佛近在眼前,可一伸手却抓了个空,良玉的声音里渐渐地涌起泣意,仿佛一只被抛弃在角落里的小狗。

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良玉睁开眼,原来是大宝。他不由得出声埋怨道:“你来干吗?你一来,她就走了。”

大宝蹲在烂醉如泥的良玉旁边,轻声道:“温大哥,谁走了?你看看你,又醉成这副样子了,走,我们到屋里去?”说着,他架起良玉的胳膊,想要强行把他从地上撑起来,“快,班主到处找你呢,厨子告你的状,说你把戏班的酒都喝光了。”

良玉醉得不知东西南北,可心里却像明镜一般,被暗算之后的世态炎凉顿时滔滔不绝地从他嘴里倾泻出来:“以前他巴结我,送酒给我……我都不喝,现在看我不能唱了……就翻脸……不认人,也不想想这些年是谁赏他们饭……吃的,是谁?”

大宝聪明地不理会这醉鬼的牢骚,只是铆足了劲想把他搬到里屋去。良玉忽然一把抓住大宝的衣服,恳求道:“大宝……大宝你帮帮我,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失去她了,你帮帮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良玉一阵挣扎,双膝一软,趴伏在大宝面前,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却再也抵挡不住漫天的睡意,昏睡过去。梦中,那满心的悲凉依然无法忘怀,不时发出一声抽咽,身体一阵轻颤。饶是大宝这样浑的人,也为这七尺男儿的柔情欷■不已。他眉头一皱,心生一计。

次日清晨,裕王府众下人还未起来做事,踏雪却急匆匆地从府里出来,刚到转角隐蔽处,一个人迅速迎了上来。却是大宝。

踏雪赶紧将他拉到一边,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说:“哎哟,我的爷,您说话可得挑要紧的说,要是让王爷知道我和你们还有来往,非把我遣送回家不可。”

大宝赔笑着说:“不多,就一句话——”

踏雪不耐烦他的哈哈,截断他的话头:“说吧。”

大宝面色一正,一字一顿地说道:“温良玉死了。”

好似晴天里打了个霹雳,踏雪眼一花,目瞪口呆地尖叫道:“什么?!”

大宝就像议论今天天气不错一般不咸不淡地说:“温良玉死了,我来通知你一声,没事我回去了。”说完他转身就走,一直走了好几步,才听见踏雪大喊道:“回来!”

大宝知道计成,心中得意,却又不露声色地回过头去。踏雪飞快地跑上来,颤抖地问道:“什……什么时候的事?”

大宝木然地说:“昨天夜里。喝完酒,摔湖里了。闹不清是自杀还是不小心。明天就是出殡的日子,你们家格格跟他好歹也是相识一场,要不要来,你们自己决定,我走了。”大宝扭头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着已经变成石头一般的踏雪说道,“当然,假如你不告诉格格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怕她以后知道了会恨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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