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叫起来。穿好厚厚的貂裘,钻进喷香的马车,晃晃悠悠地赶往郊外。城门已经开启,隔着厚厚的帘子,可以听见贩夫走卒急促的脚步和偶尔的抱怨。
我突然想起洛玉箫骑在马上陪我走进小镇的景象,那时我只想随遇而安。
“随遇怎能安呢?人家都是算好的。”我咕哝着,车的一角放着一个小小的手炉。特殊的炭火不仅散发出暖气,还有香气。我小心地打开盖子拈出一点火炭,看看没什么异样,又关上。心里却叹了口气。
他要害我还不容易吗?每日饭菜里加点佐料就够了。我防来防去,只能把自己弄得更加糟糕。药膏贴身放着,却是没勇气用。
青衫如旧,黑发如旧,人如旧。只有颈间的枷锁是新的。
人在江湖,有几个听官府的呢?他的枷锁在心上,不在颈间。
“哗啦啦”,他晃晃手里的锁链,笑着问我:“好看吗?”
我摇摇头,把酒杯斟上酒,放在枷锁上:“不好看,不过挺实用的。”
他转动手掌,把酒杯送到嘴边,仰脖喝了。我退开一步,他看着我说道:“他告诉我说你不想来。”
我点点头:“太早了。根本起不来。”
洛玉箫看看远处,杨不愁骑着马和纪青月并肩立着,好像晨光中的剪影:“他说,你不希望和我有任何牵连。是我害了你?”
我还是点头:“不错啊!难道不是吗?”
“呵呵”,他突然笑了:“你能不能正经点儿?我被发配了。”
我也笑开了,但是摇摇头。我不能正经,因为那意味着道德上的谴责和鞭笞。我宁可不正经。
“算了。”洛玉箫放弃地说,“再给我一杯吧。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喝到你倒的酒!”
我沉默着倒了一杯,直接交到他手上,再次退开。
一饮而尽,他说道:“纪家捡到你的时候,你正昏迷。很早的时候,纪青月在江湖上得了一种使人遗忘的药,无意中放在家里。他们给你用了这种药。只要持续不断地使用,你就永远无法恢复记忆。但是,如果用药超过一年,你就会彻底变成白痴。岭南虽说瘴疠遍布,可也是各种好药的产地,一旦找到解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我玩着手里的酒壶,道:“若是纪青月不让你给我呢?或者我恢复记忆对纪青月不利呢?”
洛玉箫张口结舌,我继续问:“若是有一天纪青月让你杀了我呢?”
他突然闭上嘴巴,严肃而悲怆地看着我。我回视他,执著地要着答案。
“杀了你,然后自杀!”
我的头痉挛起来,颇似点头的模样。意料中的答案,准确得撕心裂肺。
“我只对活着感兴趣,谁陪我死不重要。”
“我知道。”顿了一下,他突然笑了,骂了一句,“小不要脸的!”
我也笑了,当之无愧的称号!
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到上路的时间了。
我掏出药膏交给喜颜:“把它交给洛大侠。这个是疗伤的,效果应该不错。”
喜颜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夫人——”
我扬了扬下颌,没有说话。杨不愁的东西,留在我手里终究是麻烦。
看喜颜交给他收好,我扭过头问他:“过了年,你多大了?”
“二十一。”他的眼睛映在阳光里,很清澈。他坚守着他的原则,心思自是澄明,不像我——一片混沌。
我说道:“二十一,还有很多好年华。希望你快乐活到八十一。至于我,你还是忘了吧!对于我来说,白痴不白痴,都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
那边响起马蹄声,杨不愁和纪青月走过来。我退到一边,轻轻颔首:“大侠,保重啊!”
洛玉箫看看我,一径地笑。也不大笑,只是微笑。阳光有些刺眼,我半闭上眼睛,听到身边有人下马,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坐好的时候,车帘已经放下来。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手炉传来恒定的温度。很好,我还有个手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