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小楼门廊前的灯也亮起来了,在他身后扯出一个长而细的影子,飞虫们嗡嗡地聚拢在灯下。不知等了多久,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白底子红蓝小圆点裙子的身影,风一样窜了过来,文涛精神一震,走到小院的栏杆前面。陈墨拍着手笑道,“咦,你刚好在这里呀。”
她身后不远站了一个人,等文涛眼光掠过去的时候,他先对文涛点头示意。文涛怔了一怔,陈墨说,“我本来吃过饭就要来的,结果刘鹏程来了,我差点都忘了,幸好刚才想起来了。”
随着这句话,文涛想起那个第一个从他手里拿糖却并没有吃下去的小朋友,现在这个男孩个子比自己略矮,身体却比自己结实,看得出经常锻炼,脸上和身上都晒得黑黑的,少年的矜持使文涛也冲了对方很有礼貌地笑了笑。
如果有可能,陈墨会希望她的童年一如联合国的标准,到十八岁才结束。但现实是残酷的,刘鹏程的爸爸来开的这个会敲响了陈墨童年终结的倒计时。
那是一个关于撤销机关和大院搬迁的通知会议,当然,陈墨此时并不知道。她和刘鹏程忙不迭地传授与学习双方这两年里学会的各种新鲜玩意,不出两天,陈墨已经学会了手插在裤袋里吹口哨——甚至比刘鹏程还要响亮。在这些旁门左道上,陈墨的领悟力一直是很惊人的。
刘鹏程大致把陈墨看过的书名浏览了一遍,一边颇老道地评论,“你现在在看《红楼梦》?没意思得很,那种书我起码要到六十岁才会来看。”又说,“陈墨,你找金庸的书来看吧,就是写《射雕英雄传》的那个人,他的书好看。”就因了他这一句话,在他走的时候,陈墨捧了一本《书剑恩仇录》看得咬牙切齿义愤填膺,一颗小小心灵怎么也想不出,能把奸角如欧阳克、杨康写得都不是那样讨厌的人,怎么转手又写得出这么不要脸的一个主角陈家洛来。且看且骂之余,也没留出多少时间和刘鹏程抒发离愁别绪。
书看完的时候,陈墨的中学时代也开始了,别的也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无非就是和小学一样,左右寻找着认识的同学。只有开学的那天下午,全校学生大会,校长宣布文涛代表新生发言,陈墨撇着嘴心里正嘲笑校长的势利,听到校长从扩音器里报出文涛的历年所得荣誉和升学考试的成绩,顿时诧异与景仰齐飞,怎么也没想过,要把那个几乎天天看到的家伙和这一连串衔头的主人连在一起,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她马上换了敬佩的神色仰望着台上,等着听那家伙的高谈阔论。
文涛从小习惯了这种众星捧月的阵势,他很从容地清清嗓子,开始声情并茂地读起那封可以称之为决心书的新生发言,台下某个角落突然爆发出一阵女生的狂笑来,然后此起彼伏的笑声跟着响遍了全场,连同在台下维持秩序的老师们,都带了忍俊不禁的表情。文涛并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底下的笑声更加变本加厉。
文涛匆匆地读完了发言,他知道应该找谁算账,人群中陈墨的笑声是那样肆无忌惮和有感染力。放学时,他恨恨地守在校门口,等着她出现。
陈墨和几个同学说说笑笑一起走出来了,看到是他,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又抱着肚子狂笑起来。其他的人先是跟着莞尔,看了文涛铁一般的脸色,交换着眼色纷纷撤离了火线。文涛等众人走开后,恼怒地质问,“开会的时候你笑什么?”陈墨笑得眼泪水都快流出来了,弯着身子指了文涛说,“你说话,你说话……”文涛怔了一下,等陈墨恢复正常了才问出缘由,原来自己在发言时,本来还算标准清亮的声音经劣质扩音器一传,竟然变成了娇嫩无比的女声,大家听了这声音再对比台上可称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本人,喜剧色彩无比强烈。文涛听完现场转述,脸红了,也不知是不是恼怒羞怒。陈墨的脑筋却转了方向,她好奇地问,“那次数学比赛第一真的是你?”其实她本来想再接再厉,痛打落水狗的,但看了文涛脸上猪肝一般的颜色,鬼使神差地换了话题,她自己解释为君子有好生之德,而实际上只是应了一句话,所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