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像根本不在乎六爷顶在他脑后的那支枪,就那么大大地咧开了嘴,一口白牙闪着微光,“丫头,我回来了……”
寒风初至,天好像一下子就冷了起来。枝头的叶子被风吹得一片片地从树上跌落下来,飘散在廊边、房下、水池中央……我伸手捡了一片起来,叶片的边缘已经枯黄了,却脉络分明,筋骨突起。
我把叶子捋了个干净,只留下很有韧性的叶柄,抻了抻。正想再找一根来,一只圆润的手突然从我背后伸到了眼前,指尖还捏着一根粗粗的叶柄,“清朗,要不要比试一下呀?”
我轻笑了一声,直接就把自己手里的叶柄弯成环状,套了上去,两下里一用力,我的完好无损,可方萍的那根已折成了两半。“切,真是中看不中用,我特意拣了根粗的呢。”方萍一挥手,把断掉的叶柄扔了出去,一偏身坐在我的对面。她放下手中的袋子,顺便捡起我放在长椅上的信,挑眉问道:“洁远的?”我点了点头。
方萍捏了捏那封不算薄的信,哼了一声,“这丫头,给我写信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说,每次也就那么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倒是跟你有一箩筐的话似的,写这么厚,亏她还好意思每次都抱怨我。”
我顺手扔掉了叶子,拍了拍手,一笑,“你看吧。”方萍一撇嘴,“算了吧,我才没兴趣看那个话痨的信呢。再说,估计这封信里面少不了说我的坏话,看了更生气。”我奇怪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方萍做了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表情,然后才靠近我低声说:“因为在上封信里,我刚回骂了她。”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俩还真是……”我好笑地摇了摇头,方萍得意地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再说,谁让这丫头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听她这么说,我的笑容一僵,方萍也自觉失言,赶忙从袋子里掏出包开花胡豆来,“清朗,你尝尝,我刚从余淑兰手里抢来的,还热的呢,刚爆的。”我勉强一笑,方萍的表情也有些尴尬。
伸手接了过来,我一边解着纸袋上的封口,一边对她说:“是你骗过来的吧,要是洁远才会去抢。”话一出口,我俩同时一愣,你看我,我看你,又同时笑了起来,方才那点别扭顿时烟消云散了。方萍轻轻叹了口气,“那丫头,去了也快半年了。”
我捏揉着手里的豆子没说话,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半年前。自从那场晚宴之后,我就再没见到洁远。第二天去上学,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什么稀有动物,比第一天来上学时的糟糕感觉还不如。学校里只有方萍依然如故,和我有说有笑的,其他人那些惊讶、揣测、嫉妒、不屑,还有冷嘲热讽的眼光,简直能把我活生生地吞没。
一曲不到十分钟的舞蹈,破了六爷十几年的规矩,也打破了我勉力维持的平静日子。闲言碎语就如同疫病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上海,而洁远却如同风一样地消失了。我和方萍都以为洁远是因为心里不舒服才没来上学,结果我一回家就听说,洁远陪着霍老夫人回四川老家了。
霍老夫人的长兄因为生病,想要见见自己唯一的妹妹这件事我们都知道,霍先生也早就买好了火车票,就等宴会结束的第二天送老太太上火车,可没想到洁远也跟着一起去了。
“长远,你是说笑吧?”那天我放学回家,因为心情不好,就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刚推开门想进去,就听到二楼的小客厅里传来了丹青的声音,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那个丫头说什么也要去,说是不放心我妈,还让我去给她学校请假,这会儿已经在火车上了。估计过不了多少日子就回来了。”霍先生有些疲惫地答了一句。
我不禁愣住了,洁远她走了……难道是因为……我放轻了脚步往客厅的门口走去。“不会是为了昨天陆城请清朗跳舞,所以她……”丹青喃喃地问了一句,声音越来越低,“唉,女孩子大了,有心事了。”霍先生长叹了一声,“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充其量就是个小女孩儿的单恋,所以让她去散散心也好,转过头也就忘了。再说陆城那样复杂的人,本来和她就是南辕北辙,她连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