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念着。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屋里只回响着我标准的北平官韵……
我暗自嘘了口气,走了这么半天一直没人理,心里有些没底,身后突然有人喊了这么一嗓子,我反而觉得好些。还没等我转过身去看,教室的门一下子打开了,洁远那张亦嗔亦喜的俏脸露了出来。“清朗,你可来了,我等你半天耶。刚才在大门口站了半晌,觉得冷得受不了了才进来,结果我刚进来你就来了,真是的。你知道吗,我……”洁远的话连珠炮一般让我插不进嘴,只能对着她不停地笑。
“嗯哼”,身后传来了一声重咳,洁远眼光一闪,还是笑着对我把话说完,“我都和方修女说好了,咱们就坐在一起,你放心吧,没人敢欺侮你的。”说完,她见我乖乖地点头答应,才一扬脸,好像一副刚看到我身后还有别人的样子,嘴角一翘,“早啊,苏三小姐。喉咙痛啊?天干物燥,小心身体。反正你家糖水多,多喝点润润喉嘛,省得咳嗽得那么大声。”
“哧哧”,屋里屋外几声窃笑响起,我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洁远一把拉进了屋里。里面原本有些嘈杂,一见我们进来,立刻就没了声音。洁远好像毫无察觉似的,笑嘻嘻地拉着我往后面走。行走间我大致打量了一下周围,屋里散坐着十几个女生,人人都是白衣黑裙,肤色细致,眉眼端庄,可是颈上的丝巾、肩上的披肩、耳上的坠子,还有头上的饰物却各自不同,或精巧别致,或华贵耀眼。
人人的眼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从头到脚地打量,无一疏漏。我觉得方才消失的紧张感又涌了上来,脸一下子热得很,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清朗,”洁远停住了脚,指着一张长桌说,“你就坐在这儿,挨着我,好不好?”“好。”我赶忙点头。洁远低头看看我紧抓着她的手,理解地一笑,凑到我耳边悄声说:“不用害怕,有我呢。在这个地方,只要端出小姐架子来就行了,就这样。”
洁远做了个眼皮上翻的十分高傲不屑的动作,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洁远撑不住了,也笑了起来。“哎,洁远,不给我介绍一下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我们右边传来,我和洁远同时转头去看,一个有着深深酒窝的女孩正笑看着我们,见我回头,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方萍,洁远的好朋友,初次见面。”
我赶忙伸出了手,刚想握住,突然想起方才手心出了不少汗,一下子缩了回来,方萍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我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把张嬷出门前塞进去的手巾找了出来,仔细擦了擦手,这才伸手过去握住了方萍的手,“你好,我是云清朗。”方萍的手干燥而细滑,她一怔,然后有力地回握了一下,又笑,“干吗握手之前还要擦手啊?这是什么规矩?”我记得老爷曾说过,握手稳重又坚定的人,人品定然不差,这个方萍给我的感觉很爽朗,怪不得她会是洁远的好朋友。
没等我作答,一旁的洁远嘻嘻一笑,小声说:“方才她紧张,我拉着她进来,手心都被她弄湿了。”方萍扑哧一笑,我脸一红,赶紧把手巾递给了洁远,洁远嬉笑着接了过去擦着手。方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她的眼光直率,并不让人讨厌,“清朗,你是哪儿的人啊?听口音好像苏杭一带的。听洁远说,你哥哥和霍大哥是过命的至交,那你多大了?我和洁远同岁。”
“我虚岁十五了,老家在南乡,那地方产好酒,家里是开酒厂的。”这番话丹青早就嘱咐过我了,虽然现在那里的一切已经与我们无关,但那毕竟是事实。现在,一个拿得出手的出身不仅对丹青,或许对我也实在是太重要了。“萍,看来你是遇到同行了。”洁远一边用手指挑着手巾转,一边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方萍。方萍推了她一把,洁远就势半靠在了我的肩上。见我不太明白的样子,方萍一笑,不以为意地说了句:“我家在上海也是开酒厂的。”洁远咂了咂舌,接了一句:“是上海最大的酒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