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人已经不少了,但是还没有坐满,好在我们的座位就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四个人正好坐在一起。秀娥挤到了里面靠窗坐着,张嬷坐在了她身旁。丹青也坐在了里面,把外面让给我,因为她知道我晕车,会不时地跑到车厢门口最透风的地方吹吹,不然就很想吐。上次来的一路上,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外面的站员摇着铃铛从车外走过,边走边喊,催促着人们赶紧登车,马上就要发车了。他让那些送行的人离车厢远些,又驱赶着那些还在朝车厢里伸手卖东西的小贩……秀娥饶有兴致地看,张嬷也稍稍松懈下来,拿手帕擦着脸上的汗,又把脚底下的包袱往里推了推。
丹青很镇定的样子,半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只是嘴唇抿得紧紧的。我似乎一直就不习惯车厢里那种说不出来的气味,刚坐下一会儿,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车子没开,车厢里越发闷起来。我拉了拉丹青的衣袖,“姐姐,我去门口一下。”
丹青睁开了眼,“不舒服了?车快要开了,你吹吹风就赶紧回来吧,小心点。”“嗯。”我点了点头,就站起身往车门口走去。
我紧紧地靠在门口,回头往里看,就能看见丹青的帽子和张嬷的头顶。门口的空气好了很多,我用力地呼吸着。不时还有个别乘客急匆匆地跑上车来,我虽然紧缩着身体,但还是不时地被乘客和他们的行李蹭来撞去。
那个乘员估计是嫌我站在门口碍事,等一个乘客上了车,转过身,皱着眉头就想张口说些什么,可他突然一怔,就那么愣愣地看着门口。本来我正想干脆坐回去,省得他说些不好听的,让丹青听了生气。虽然我仍然觉得不舒服,可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惹人注意。
但那个乘员愣在门口,正好挡住了我回去的路。我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动,就奇怪地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只觉得自己的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上——何副官正挺直地站在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手也麻了,脚也麻了,甚至舌头也是,脑海里只拼命地想着,叫丹青快跑,可嘴唇只能不可抑制地哆嗦着。
好像过了很久,头脑一片空白,就听见那个乘务员唯唯诺诺又极谦卑地说:“呃,老总,这个,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您看,您这是……”他话没说完,就紧张地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何副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伸手入怀。
那家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闪了闪,好像何副官要掏枪崩了他似的。何副官的手抽出来了,雪白的手套上放着一个类似信封的袋子,隔着两个台阶递到了我面前。我一愣,看看何副官那没有任何表情的双眼,怎么也不敢接。何副官就那么举着,好像根本不在乎火车就要开了,而他也无意上车来交给我。
“清儿,车就要开了,快回来吧。”张嬷稍稍探了探身子,提高声音叫了我一声,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我愣愣地站在门口往外看。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从何副官手里把那封信抓了过来,紧紧地攥着,生怕他听到了张嬷的声音。
“呜——”火车的汽笛响了一声,长长的排气声响起,火车慢慢地移动起来,何副官站在原地并没有动。走了一段,那个乘务员终于鼓起勇气,轻巧地把车门关了起来,却又不敢开口让我回座位去。何副官的出现,让他对于我的身份多少有些迷惑了,因此关上了门后,他就转身走开了,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偷偷刺探的目光。
我忍不住微微探了身往外看去,何副官依然保持那个姿势站立不动,但我就是觉得他一直在看着我,我忙缩回了身,靠在过道的壁板上,心“咚咚”地剧烈跳动着。
我慢慢地做了几次深呼吸,想用手揉揉跳得难受的心脏。一抬手,那个袋子飘到了地上,我忙蹲下身子去捡,却看见一个很光滑、又有些厚的纸片露了个头出来。
我站了起来,手里握着那个袋子,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丹青的帽子正随着火车的前进微微地晃动着。我半侧着身,轻轻地将那张纸片抽了一半出来,只见上面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