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总站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一咬牙,我推门进去了。眯了眯眼,才看见丹青背脊挺直地正坐在白天她曾坐着的那个位置,那个与霍先生笑眼相对的位置。
我悄悄地走了过去,站在了丹青的身后。她没有回过头来,乌黑的发丝,雪白的颈项都一动不动,只是手臂轻微地在移动着,好像在床沿上抚摸着什么或是比划着什么。
过了不知道多久,丹青不经意似的微微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忍不住轻轻倒吸了口气。一块儿褐色的污痕就那么清晰地印在了丹青的胸前,月白色的缎子已经被浸透了,我仿佛能闻见那淡淡的茶香。
眼眶不由得一热,我用力眨了眨眼,原本面无表情的丹青突然冲我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也带着一种解脱。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将我轻轻地拉到了她身边。“姐姐,我……”我低低地叫了一声。“嘘。”丹青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又拢了拢我的头发,“什么都不用说了,都过去了。”
“嗯。”我低头抱住了丹青的腰,她身上暖暖的,我一低头就能闻到龙井茶那淡雅的香味。我一直都很喜欢龙井的香味,可现在却想着,大概以后再也不会去喝了。
丹青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我的背,我的眼皮渐渐地重了起来。“清朗。”她突然细细地叫了我一声。“啊!”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直起身来看向她。丹青很认真地看着我,过了半响,才敛眉一笑,“困了吧?”“嗯。”我点了点头。
丹青拍了拍我的手,“那快去睡吧,顺便告诉张嬷,叫她不要过来照顾我了,今天晚上,怎么也能落个清静了。”说到最后,丹青的嘴角扯了扯。“好。”我没再多说什么,又轻轻抱了抱她,转身往外走去,看来丹青今天晚上是要留在这个屋子了。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要她高兴就好了,不管她想着什么,想着谁,哪怕是那个霍先生……霍先生,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伸手摸了摸怀里。我转过身,丹青本来正笑着看我往外走,见我回身,她扬起了眉。
我几步走到她面前,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块金表,放在了她的裙摆上,丹青一愣。她的裙摆有些滑,那块金表往下溜去,丹青一把抓在了手里。见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块表,却什么也不问,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转过身往外走。
出了门,回身刚把门带上,就听见丹青在屋里幽幽地问了一句:“清朗,如果我离开这儿,可能没吃没穿,你,会不会跟我走?”我的心一跳,丹青想离开这儿?可不管怎样,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可以互相取暖的人。我,只明白这一点。“会。”说完我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屋里静静的,丹青没再说话。我走了没多远,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片昏暗,只有虚掩的窗缝里,还跳动着一丝烛火。
终于回到了自己屋里,我脱了鞋上床。背靠着床板看着窗外,心里有些闷闷的,一张张脸不停地从我眼前闪过:老爷的、二太太的、丹青的、督军的、霍先生的,甚至那个督军太太的……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腰后面有些硌,伸手往后摸去,一本书被我抓了出来。
“英吉利语编”,我默默地念着这几个字,用手把有些起褶皱的书皮摩挲平整。墨阳,这个名字令我心头一暖,往日他嘻嘻哈哈教我念英文的情景不禁浮上了心头。那个时候真快乐啊,总是大笑着的墨阳、轻笑着的丹青、偷笑着的秀娥,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我微笑着睡着了。
“小姐,这是今天的报纸。”秀娥蹦蹦跳跳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距离那日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那个督军夫人没再来过,就连督军本人也没有出现过。那日后来发生了什么丹青从未提起,我不想问,秀娥不敢问,张嬷虽然竭力保持正常,但是她眼底的忧愁却从没有抹掉过。
丹青却很好,气色越来越好,好像挣脱了什么一样,有时候竟开心地大笑。这屋里大概只有秀娥懵懂不知,还偷偷地问我,是不是那个督军不再来了,小姐才这么高兴。我和张嬷却不会这样想,因为自从那天之后,丹青一直让张嬷做着离开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