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本应该恨他的啊!她现在在做什么?
可是回到苍国又怎么样呢?她要到哪里去安家?她的亲人在哪里?
丢下国仇家恨,她是要救他的,她是有恩必报的人。他救过她,不然她就死在了那些人的箭下。可偏有这些国仇家恨之外的夹杂——每一个苍国的人都要恨他,不是吗?算了,反正也想不通,就当是单纯地救人。夜有些冷,她用力抱紧了自己的身子缩在板车下,剑就放在她身边。她没有再害怕,既然救了,就没有害怕的权利,既然救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拔掉了板车边的芒草,看见他的一只手动了一下,知道他醒过来了。
她控制住紧张的心绪,从车下钻了出来。先看看草丛里有没有人,然后再到路上看看,确定没有人再折回来了,才回到车边把盖在他身上的芒草拿了下来。
他双眼幽深地看着她,好些话憋在心里却说不出口,最后只化成了几个字,“连累你了。”
她垂下眸子平淡无波地说:“你可以站得起来吗?我们要尽快走,这地方不安全。”
“应该差不多了。”只要扶着她,还是可以走的。
她点点头,扶起他,看看四周,往芒草并不很茂盛的地方走。
“为什么走这里?”他有些奇怪,对求生的人来说,越是隐秘的地方越好,这样才不容易被发现。
妩音喘着气说:“在芒草中躲了一夜,你认为他们还会放过这些地方吗?”他会这样想,别人也会这样想。那倒下的大片的芒草,白天总会被发现,他们才会明白,原来遗漏了芒草茂盛的地方。
“你真的很聪明,我觉得死神离我们越来越远了,阿蛮公主。”他赞叹地说,女人极少会如此镇静、如此聪慧。换了别人,大概早逃跑了吧,而她非但没有跑,还机智地救了他。
马蹄声响起的时候,他就醒了。他的心跳得很厉害,当时她并没有逃走,还顺利躲过了第二次巡查。这样的女子,在天朝也是极为少见的。如果她不是阿蛮公主就好了,必会是一个让人赞叹的绝世才女。
这一声“阿蛮公主”,把妩音的心打得纷乱。当危险远离了,他们之间就只是公主和将军的身份。他依旧会押着她进京和亲,她也回到了她的位置——公主。公主是要她恨他的,而她却做了罪不可赦的事,救了他。
走了许久,绕出那片山林,竟是一条河,四周都是绿竹幽然。河水平静地流着,青绿如静止的青绸一般。
将他放在草地上,她走到河边,河里映出一张憔悴的容颜,凌乱的发丝。她叹口气,掬起水轻轻地洗着脸,许久未曾进食的肚子在翻腾着,连着喝了几口水下去才算舒服了一点儿。
用河边的芋叶装了些水给他喝。他艰难地从腰间取出一瓶药给她,“就麻烦公主帮我上一下药吧。”
她眯了眯眼,“其实我更想杀了你。”
他轻笑,“你不会的,你心地善良。”他相信她,她有的是机会杀他,要杀,就不会等到现在。
“我宁愿上天把这些善良都收走,我可以替苍国人杀了你。”可是她做不到。
解下他的披风,上面已被血浸透,贴在他的后背上,衣服上也是一道道长长的口子。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来,却差点儿惊叫出声。
背上都是伤痕,一条长长的伤口从肩一直砍到了后腰侧,血凝结在那里,一揭开衣服便又缓缓地流了出来。她仔细一看才发现,伤口处血肉模糊,竟然深可见骨。
她几欲吐出来,这般恐怖的伤口,她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知要如何处置,背上的伤大大小小地交错在一起。他是神吗?他强忍着这样的痛也要将最后一个敌人杀死。
她心跳得厉害,却听见他镇静地说:“阿蛮公主,帮我撒上药粉就好了。这些伤不算什么,痛到极点后就不痛了,没什么关系。”
妩音小心地将药粉撒上去,却看到他肌肉一缩。还说不痛?
她撒药的手微微地抖着。她帮他上了药,还挽起他的裤管,解开脚上随意包扎的伤口。因为箭伤没处理好,再加上没休息好,现在已是血水横流了。为什么看到这些,她的心会很痛很痛?必是因为她没有看过这种伤痛。他是人吗?怎么可以这样坚强、这样不怕痛?
过了一会儿,他调理好气息,虚弱地说:“水路可以直到京城,在码头下船即可。”
妩音坐在旁边,接口说:“只能看我们的命运,看能不能等来船,也许等来的是杀身之祸。”独自坐在草地上,看着这平静的水面,命运到此为止,前方的路,只能等待,她的脚实在是走不下去了。
“谢谢你。”他轻轻地说。
“不用谢,这是应该的,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我不欠你的。剩下的,就只有恨你。”她坦白地说着,压住心中的情绪。心要如大夫,不管是对谁,好人还是坏人,大夫的责任就是要让伤者好起来。对,救人也当是如此。也可以这样说,为了她能好好地活下去。
正想着,忽听有歌声传来,湖面上出现了一条船。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船头,一个妙龄女子正在船舱里唱着歌,轻柔美妙得像仙乐一般。
终于有人来了,妩音站起来,挥着手。女子的歌声停了,船也慢慢地往这边靠过来,她不敢大声地叫,怕引来追击的人。
看来,他们命不该绝,这绝对不是一条暗藏杀气的船。
浓浓的书香味道,还有那如春风一般丰神俊朗的少年,纯净的眸子惊讶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