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公主,用餐器具的要求相当严格,而且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得不端起架子。他要用礼数来试她,那就给他做得更完美些吧。
珠帘外,拍掌的声音响起。裴奉飞轻快地说:“原来阿蛮公主连筷子也如此讲究,确实是末将的疏忽。来人,去取一双白玉筷子。”听得出声音里透着彻底的放心。他确实是故意试探她的,不是苍国王室的人,岂会知道这些?那么她定然不是契丹的奸细了,谁也没有真正见过阿蛮公主的真面目,包括送亲的人。阿蛮公主美名远播,人可以相似,但习惯、气势却是模仿不出来的。
他站在珠帘后,这是不可以逾越的规矩。他很欣赏这个苍国的公主,早知如此,那日就该见上一见,哪怕只看一眼也好。他无意羞辱她,却无奈职责在身,希望她明白。只是这个公主,却对他充满浓浓的恨意。
“裴将军,你的试探到此为止吧。本公主不喜欢被人耍弄。”冷冷地盯着珠帘,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却可以看出他的身材有多么高大。她的手狠狠地握成拳头,泛白的骨节暗藏在宽大的衣袖下,而脸上依旧带着嘲讽和高傲的笑容。
“末将不打扰公主用膳,一会儿就可以起程上京了。”他完全不以为意。恨归恨,她是一个可悲的女人,这其中的可悲不必说出口,她心里也要有个数。
宫女恭敬地用白玉筷子夹着各样的菜色送到小碗中,每样少许,她也是浅尝即止。公主的礼仪是一国的典范,她不能失了半点儿礼数。如果是阿蛮来忍受这些耻辱,一定会觉得很委屈。
阿蛮公主吃东西,喜欢就全吃,不喜欢就不吃,这是苍王宠溺的结果。看着裴将军总是试探,她也必须有所顾忌才行,不能露一点儿马脚。
一声声响雷掠过,吓得胆小的宫女脸色苍白,战抖着声音道:“公主,好像是要下雨了。”
不是好像,而是肯定要下,天说变就变。现在明明不是酷暑,可是雷声却响得惊心动魄,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狂风把珠帘吹得叮当作响。长长的闪电划过天际,伴随而来的就是惊天动地的雷声,像要将天炸开一样,瓢泼大雨哗哗地泼了下来。阵阵响雷中,还能听见街上杂乱的声音。
她心中有个不祥的预感淡淡地笼上了眉头。她怕雷雨,可是她没有软弱害怕的权利,因为她是公主。在这个陌生的天朝里,她要生存,而且还要有尊严地生存,不能让别人瞧不起苍国。
一会儿,一个嬷嬷进来禀报:“阿蛮公主,裴将军说现在下雨不好上路,只有等雨停了,才方便进京。”不过是一个战败国的公主,裴将军为什么要那么客气?她高高在上,冷然不可亲近,脾气高傲得很,还以为真能当上皇上的妃子吗?她知道,她心里都清楚。她只是不想去承认,因为她是公主。
收起软弱的眼神,妩音一眼就看到嬷嬷眼中的嘲意,冷冷地说:“裴将军不说本公主也知道,雨停了再出发。”
嬷嬷领命出去,没敢多瞧她一眼。
从半开的小窗看着下得急厉的雨,她很喜欢下雨天,可是又怕打雷。雨水能把人的哀愁尽情地冲刷,能带走所有的不快乐。印象中娘模糊的相貌很早就消失了,娘膝下无子,怎能受宠?父亲一天到晚喝花酒。那一次父亲竟然将姐姐卖入宫中做宫女,姐姐岂能愿意,只怕等三年出来后,她的爱人已是别人夫了。于是她代替姐姐进宫了。
现在她又替公主出嫁,她不知道她的命运是否就是要不停地代替别人?下了一阵雨,天空逐渐明朗起来,雨也小了许多。她低头看着下面的街道,竟然看到冷面将军带着人在四处巡逻,让手下帮着百姓搬着东西。站在公正的立场来说,这位裴将军是个好将军,怪不得他受万民拥戴。人云:潼州有裴将军,莫教契丹进一步。这也就是对他最高的赞誉了。在百姓来看,他是天神,是潼州的神。可是在皇上心中呢?功高岂有不震主的?她的唇角扯起一抹笑,如此便好——将军有几个是死在沙场上的,官场之上、帝王权术之中,这种人岂能留得长久?
没有想到的是,这雨竟然连绵下了好几天,她就这样在潼州多留了几天。
太阳射出万丈的光芒,预示着雨的终结。妩音也得起程了,她有些惶恐,对前路的惶恐,她心里其实希望这雨可以一直下个不停,一直下到五月初五。
错过了大喜的日子,皇上必不会再补婚,而且她在路上发生的事,只怕早通过飞鸽传书,传到了京城。皇上可以来道圣旨,让她留在潼州,择日再上京。这个“择日”,就有些味道在里面了,皇上那么多的妃子,一“择”也许就永相忘了。她宁愿受人耻笑地留在潼州。只是这些都是她自己想的,一切都是空想,她终究还得上京。
等待她的不是大花轿,而是马车,不甚豪华的马车。
“阿蛮公主,大雨耽搁了几天,得抄近道走,才能准时到京。”他没有任何歉意地说。
妩音淡淡地问:“抄近道?”他必是话中有话。
裴奉飞的眼里有些赞赏,却依旧无波地说:“只是山匪多一些,阿蛮公主莫怪。”
“既然将军是保护阿蛮上京的,将军选择哪条路,阿蛮也只能走哪条路。”他不怕,她又怎么会怕,没有把握,他敢走山道吗?在天朝境内若真出了什么事,他就得负全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