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琪并不觉得悲伤,她只是漠然。这满厅的喧哗笑语就在身旁,却如电影中的虚化镜头,远远地把她隔开。她孤身坐在这里,所有的喜庆热闹都与她无关,所有的温暖温情都遥不可及。
林海和张文琦的婚礼办在新雅酒店,请的人并不太多,新郎、新娘也没有按一般习俗站在门口迎客,只在厅内招呼。张文琦没有穿白纱,而是穿一件暗玫瑰红的丝绒旗袍,三围略紧,肌肤白皙,更显徐娘风韵;林海一身黑西服,虽然人到中年,却也风度翩翩。酒宴上有不少人是新郎、新娘的同事,在这个喜庆的日子,大家自然开怀地说笑、劝酒、打趣,好不热闹。
林晓琪远远地看着父亲敬酒的身影。他今天喝多了,酒意已经上脸,可是只是一个侧影,已透着一股子喜气。林晓琪看着同桌喜笑颜开的亲戚,欣慰开怀的爷爷、奶奶,满面笑容的大姑二姑。她心里想,你们都替父亲高兴吧?十几年了,用大姑的话来说,他孤苦了十几年,终于又能有个家了。家,多么温暖的字眼儿,可是离林晓琪多么遥远。好像从来没有人想过,孤苦了十几年的人,不止父亲一个。
林晓琪并不觉得悲伤,她只是漠然。这满厅的喧哗笑语就在身旁,却如电影中的虚化镜头,远远地把她隔开。她孤身坐在这里,所有的喜庆热闹都与她无关,所有的温暖温情都遥不可及。
林晓琪站起身来,静静离开。
“你想去哪里?”
大堂转角处,是叼着烟靠在柱子上的唐泽。
在这个张文琦的大好日子里,唐泽只穿了一条发白的牛仔裤,半旧夹克,那样随意的、不经心的样子,却还是吸引周遭的目光,几乎每个经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唐泽朝林晓琪笑笑,“跟我来。”那笑容叫林晓琪身不由己地跟上去。
从酒店出来,是人流熙攘的步行街。唐泽和林晓琪在人群里穿行,转过街角,立刻冷清了许多,霓虹灯的光影也显得稀疏多了。林晓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唐泽的——虽然一直不说话,只是这样两个人静静地走,林晓琪不像在酒店里那样觉得孤单难熬了,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唐泽走进一家便利超市,买了两罐啤酒,又继续往前走。林晓琪也不问,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可是无所谓,她愿意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走了一整条街,转出来就是外滩,唐泽带林晓琪到江边,找了一条长椅坐下。
夜色深重,深秋的江风吹来已有寒意,林晓琪瑟缩了一下,唐泽看看她,脱下外套递给她。
外套上还有余温,林晓琪披上夹克,看着唐泽的侧脸。夜色中唐泽的眉目俊秀清冷,额前垂下一缕黑发,遮得眼睛郁沉沉的,夹着烟的手指干净修长。林晓琪仿佛没有了任何思考的余地,父亲再婚带来的烦恼、失望、伤心、孤寂……一切一切都仿佛离她极遥远,只有唐泽的样子近在眼前——他对她笑的样子,他抽烟的样子,他脱下外套递给她的样子……
林晓琪应该要谢他一声,可是没有,仿佛他照顾她是很自然的事,而她这样坐在他身边,亦是自然的事。他们并没有交谈,可是她直觉里感到他都明白,不用她开口,他便是明白的、了解的。林晓琪不知为何会有这种熟悉默契的感觉,是因为相似的处境吗?还是因为——因为是他。
唐泽打开啤酒递给她,“能喝啤酒吗?”
林晓琪接过,喝了一口,“小时候爷爷用筷子蘸着白酒喂我们三个表姐妹,另两个表姐都皱眉,只有我喜欢。我还试着喝过一小杯白酒,一点事儿也没有。”
“你倒是天生的好酒量。” 唐泽笑笑,自己也开了一罐。
林晓琪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喝完一罐啤酒,站起身,走到护栏前,把啤酒罐用力扔出去,看着它远远地落进黑沉沉的江水里。
“你常常来这里吗?”林晓琪问。
“有时候。”
“心情不好的时候?”
唐泽不答,夜色里林晓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指尖烟上的火星一明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