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片慌乱里,我敏锐地看到乌云珠的目光飞快地瞄了一下喜福又转回来。
她?
太医也过来了,顺治也又转回屋里来。
我的手碗上被她捏得有些淤血,但是,重点不是这个。
乌云珠要扳倒我,单凭摔这一跤是不可能的,顶多制造点小麻烦。除非她狠得下手不要肚里的孩子,才会对我造成巨大威胁。可是她会下这个血本吗?
我想……多半不会。这个险冒得太大,未必能将我一击而溃。那她此举……
顺治果然皱起眉头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不理不问,得等胡太医出来回话。
胡太医诊治完后跪禀:“云贵人手肘上只是外伤,并不碍事,并没有伤到胎气,还请皇上不必担心,只是……”
顺治一抬眼,“说。”
“只是云贵人惊吓过度,啼哭不止,恐怕对身体有碍……”
惊吓过度是假,但是啼哭不止却是真的。隔着屏风,她哭泣的声音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
贞贵人有点畏畏缩缩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指着喜福说:“你这奴才包藏祸心,竟敢推搡主子,意图谋害皇嗣……”她旁边有两个宫女过来,按着喜福,让她跪在地下。
我淡淡地打断她,“贞贵人不要弄错了,刚才喜福想扶云贵人,手还没挨上去呢。云贵人本来就没有跪稳当,我又想拉开手,这么一来二去她才摔倒的。”我把掩在袖子里的手腕露出来,已经红肿发青,还有两道血痕,“云贵人抓我抓得太紧,我想她也并不是有心要对我怎么样。自己有了身孕就该自己多当心,随便下跪、拉扯,这种事情孕妇本来就不该做。至于她跌倒,是她的宫女没有扶好主子,贞贵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的宫女推她了?再说,我的奴才为什么要对她包藏祸心?你是不是还想暗指什么?”
贞贵人的底气还是不大足。她没有这份小聪明,她们也来不及在我来之前就筹划好这么多事情。乌云珠撞伤自己是临时起意,而贞贵人说的话……应该是刚才在屏风后头,乌云珠嘱咐她这么说的吧?
“可是……明明就是她……”贞贵人的声音有点讷讷的。
“我都说了是我,你偏偏要扯上她干什么?我的奴才得罪过你吗?还是我得罪过你啊?皇上在这里,贞贵人就这么给我的宫女定罪名,是不是景福宫里,说话算数的只有你一个人呢?”
贞贵人还想再说点什么,顺治一抬手,她马上闭紧了嘴。
“云贵人会伤着,这件事谁也不愿意发生。但是我不也被她抓伤了吗?”
喜福似乎还不太明白扣在她头上的是什么样的罪责,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脸上也没有恐怖惊慌的表情。
顺治拉起我那只手,手腕上已经红得不像话,几乎要滴血似的。两道划痕看起来也很深。顺治皱了下眉,叫胡太医过来:“你替娘娘看看手,有没有伤着骨头。”
乌云珠那一下不是假摔,就算只是皮肉伤也是流了血的,但顺治都没有过去看一眼。
这样……是表示他并不喜欢乌云珠吗?他让我一起来,是为了表态给我看吗?
其实,他是皇帝,他有许多女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他不必在我身边低头赔不是的。
可是他这么做了,偏心眼儿偏得也太明显太招眼了。
无论怎么样,乌云珠还怀着孩子……他的孩子。
这么一想,心里的一点柔软又变得冷硬了。太医替我诊治过,说:“回皇上,并不要紧。回来拿一点散瘀活血的药膏涂上就可以了。
顺治点头站起身,“那回去吧。”
乌云珠扶着宫女,挣扎着出来送。她的脸色显得很苍白,委屈的神情似受伤的小动物般无辜。她摔得一点意义都没有。除了传出去,对我的名声可能有点妨碍之外,其他就什么也没有得到了。她会甘心吗?
从头到尾顺治都没正眼看她。
他不是很喜欢乌云珠这一类型的女子吗?有江南风韵,有诗情画意……
可是,这件事会就此结束吗?
我回头看着景福宫的匾,又垂下头,看着自己已经抹上了药又包起来的手腕。乌云珠虽然用力,但是她也没有把我的手弄成这样。是我自己滑下袖子,在胡太医给乌云珠看伤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使劲儿拧出来又划伤的。这种手段很差劲,我知道。这样做的同时,心里有一种浓浓的厌恶感,什么时候我也变成这样了?可要是不这样的话,或许顺治就不会那么快转移注意力;或许喜福今天就要倒霉——乌云珠算计不了我,就会从我身边的人开刀。
看着跟在步辇旁边的喜福,她的样子好像已经忘了刚才在景福宫里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忧虑的。
不,这件事没结束。我想,这只是一个开始。
回到永寿宫,喜月听说了这件事,脸色吓得煞白,而讲述这件事情的当事人喜福却还笑眯眯地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打了个转。无论乌云珠受伤扳不扳得倒我,下午她的小命儿可是很悬啊,而她自己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看着自己包得密密实实的手腕,真有一种无力感。
下次哪儿也不能带她去了,真是个小白痴。
“娘娘……”喜月看着别人都不在跟前的时候,低声说,“云贵人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嗯,我知道。”我歪头看着摇篮里的儿子,“说不定回头就会找太医,说肚子痛,说动了胎气……”
“娘娘也无须担心,太后和皇上都是明白人。”她声音很小,伏在那里轻轻替我捶腿,“娘娘现在宠眷正盛,又有三阿哥。那个女人名不正言不顺,又没根基,她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可是心里总是很难释怀的……”我苦笑,“像是有条蛇趴在你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咬一口,这种感觉更难受。”
“娘娘,奴婢打听着,旁人说,太后娘娘让云贵人住在景福宫里,不必早晚请安,其实,好像意思是不让她出景福宫。太后对她很不待见,有事情的话也绝不会站在她那边的。皇上的态度,今天不是也很明确吗?娘娘不需要太担心这件事情。”
喜月说得没错,道理我也都明白。
也许……是她在历史上的名气,让我始终不能放下心来吧?
又或许……是在景福宫看到她,那时候她一副无辜的眼神。
顺治真的对她完全没好感吗?还是只在我面前表现得那样?
玄烨手脚动了一下,哼哼了两声。我探头看他,替他把被子掖好。他的嘴巴咕哝着动了动,又睡着了。
“娘娘。”
“嗯?”
“皇上身边的孙长圆公公……刚才让我预备……”
我转过头来,“什么?”
喜月大概以为我会很高兴听到这消息,她说:“孙公公说皇上今晚要留宿在永寿宫。”
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黑黑的“留”字飞过,坠落,砸在我头上。然后接着又是一个黑黑的“宿”字飞过,坠落,同样砸在我头上。
把我砸得脑袋生疼,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